溫知寒:【在乾嗎?】
鬱清棠:【剛做完題,打算睡覺】
溫知寒“正在輸入”了一會兒,說:【晚安】
鬱清棠:【晚安】
鬱清棠點開班級群,看了看各位家長有沒有疑問,再把從其他老師那要來的老體育老師的名片推送給程湛兮。
對話框頭頂剛跳出正在輸入,鬱清棠說:【我要睡了,晚安】
程湛兮:【[分享歌單:給鬱姐姐的爵士樂]】
程湛兮:【我給你挑了幾首柔和的,你可以聽聽看,好聽不好聽都可以找我,晚安鬱姐姐~】
鬱清棠:“……”
為什麼感覺她說的話都有聲音?
鬱清棠躺下,雙手十指自然交疊搭在腰間的被子上,合上眼睛。
冷風從窗口灌進來,鬱清棠才發現自己沒關窗戶,她摸了摸手臂上凍出來的雞皮疙瘩,起身關窗,回來後拿起了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戴上耳機,點開了程湛兮給她分享的歌單。
舒緩的爵士樂流水樣淌進耳朵,令人想起濃鬱的酒和傍晚的風,慵懶愜意。
鬱清棠掛著耳機睡著了,睡覺前最後浮上眼前的畫麵,是程湛兮今天在酒吧門口,單手拎著頭盔,懶洋洋斜靠在機車上,漫不經心地用手往後撩長發的樣子,露出一段細白優美的脖頸。
她偏頭看著川流不息的街道,路旁的燈光讓她的眼神顯得有些迷離。
不自知的美才是最美。
讓鬱清棠聯想起曾經風靡一時以性感著稱的香港女星的經典電影鏡頭。
程湛兮忽然轉過來,性感成熟風禦姐立刻變成奶味粘人小嗲精,聲音甜軟地朝她喊了聲:“鬱姐姐~”
鬱清棠眼皮下的眼球劇烈地動了動。
天邊響起一道炸雷。
閃電倏忽而至,交替出現,霎時將黑沉的天空映得亮如白晝。
從前兩天降溫開始,天邊積蓄到現在的陰雲裡傳來滾雷聲,轟隆轟隆,緊接著狂風大作,穿過院子裡碧色的小竹林,發出嗚嗚的如同洞簫的聲音。
豆大的雨點打在窗戶上,劈裡啪啦。
鬱清棠被雷聲和雨聲驚得眼睫微顫,她搭在被子上的手指緊了緊,抓住了被麵,指節用力到泛白,像是即將被拖進潛意識裡深層的噩夢。
音樂軟件播放模式全部循環,輕緩的爵士樂一遍一遍地流淌……
院裡竹林外圍的青石板上還有水流彙聚,濕漉一片。
地上的雨水卻已經乾透了,遠方的雲層裡,朝陽冉冉升起。
鬱清棠躺在床上,看著頭頂的天花板發了會兒呆,分彆從鎖骨窩和枕頭底下找到了昨晚塞在耳朵裡的兩隻耳機。
手機還有百分之十的電量,耳機掉落的時候就自動切斷了播放。
她把手機充上電,刷牙洗漱,換上平時的衣服,推開窗戶發現風還在吹,早晨的空氣泛著濕冷的寒意,又去衣櫃裡拿了件黑色連帽外套穿上。
下樓。
方文姣在做早飯,鬱清棠外公的輪椅停在窗戶前,望著窗外出神。
鬱清棠和外公打了聲招呼,外公沒回頭地應了聲,鬱清棠便拿了牆角的掃把出門,清掃院子裡的落葉。
她驀然想起來,今天秋分。
午飯是鬱清棠做的,上午白天她聯係了家政公司,找新的保姆,下午便來了一個叫柳阿姨的,鬱清棠提了幾點要求,當天便簽了合同。
2018年的秋分過後,是中秋節——闔家團圓的重要節日。
鬱清棠的舅舅,也就是鬱清棠外公外婆的兒子住在首都,忙著工作,照顧自己的小家庭,年年騰不出空回來,晚上六七點的時候打視頻電話回來,鬱清棠幫著接通,遞給外公外婆。舅舅祝二老中秋快樂,問爸爸身體好點沒有,回答說好點了,舅舅又把兩個孩子拉過來,給老人家看。
兩位老人家對著小輩噓寒問暖,小輩在那邊也很乖地說知道了,會的,雲雲。
戀戀不舍地聊了半個小時視頻,鬱清棠操作方文姣的手機,把視頻掛斷,返回主界麵。
手機再次響起視頻邀請。
鬱清棠低頭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語氣沒有波瀾道:“我上樓了。”
她把手機交給方文姣,教她:“按這個綠色的接聽,等一會兒就有人出來了。”
方文姣欲言又止地看著鬱清棠上樓,背影消失在樓梯後。
外公沉下臉,道:“一見到她爸的電話就跑,父女倆弄得跟仇人似的。”
方文姣道:“再多給她點時間。”
外公歎氣:“你看我這把老骨頭,怕是看不到他們倆重歸於好那天。”頓了頓,他又說起衛庭玉,“庭玉也是,大人跟小孩子計較什麼呢,不知道先服個軟,下次見到他,我非得好好說道說道他!我——”
他越說越激動,方文姣伸手撫著他的心口,忙道:“先接電話。”
衛庭玉蒼白病態的臉出現在鏡頭裡,笑容溫煦:“爸,媽,中秋快樂。”
聊到最後,方文姣訥訥道:“庭玉啊,你和默默……什麼時候能坐下來好好聊聊?”
衛庭玉耐心聽完,卻避而不答:“我會給她找個好歸宿的,請爸媽放心。”
“三叔。”門外響起敲門聲,“你在裡麵嗎?”
衛庭玉對鏡頭道:“家裡人催我了,下次再聊,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寄的月餅收到了嗎?”
“收到了。”
“你和爸記得吃。”衛庭玉溫和地叮囑後,掛斷了視頻。
他起身走到門邊,拉開了房門。
門口站著衛家孫輩排行第六的衛驚風,和鬱清棠同年出生,隻大幾個月。他還有個雙胞胎姐姐,二嫂生下龍鳳胎的時候,鬱辭的肚子剛顯懷,她身材瘦弱,孕肚就顯得格外地大。衛庭玉也曾暢想過會不會鬱辭也懷了龍鳳胎,雖然產檢已經證明不可能,但他偶爾會和鬱辭這樣開玩笑。
他絞儘腦汁三個月,給未出生的孩子取名叫衛清棠,男女通用。他不在乎孩子是男是女,是美是醜,隻要他們一家三口開開心心地生活在一起,就是他此生最大的滿足。
鬱辭死在手術台的那天,他好像整個靈魂都被抽離乾淨,隻剩下一具行屍走肉。
衛庭玉生了一場大病,病中的很多記憶他都失去了,唯一能想起來的片段都是錯亂無章的。
他好像是帶過鬱清棠的,在鬱辭離世後,他想過要照顧好她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但……似乎失敗了。後來聽家裡的傭人說,他那時的精神狀況很不對勁,暴躁易怒,經常從寶寶房裡傳來他歇斯底裡的大叫和大哭。
尤其聽不得女兒哭,一哭他就會大聲吼她,整座宅子都聽得見。嬰兒雖然聽不懂,但是有本能的畏懼反應,漸漸地也不哭出聲了,後來連哭都不哭了。
餓了不哭,身上臟了也不哭,隻會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安靜地躺在搖籃裡。
想起來了給她喂奶粉,沒想起來就餓著,卻也囫圇地活了下來。
但長久下去,這對父女遲早要有一個會先被折磨死。
大概一年多以後,衛家老爺子把最寵愛的三兒子接回了主宅,在眼皮子底下好生看顧,衛庭玉休養了半年,精神漸漸好起來。
鬱清棠也被接了過來。
她就像嵌在衛庭玉心尖上的一根刺,拔不掉,時刻提醒他他的鬱辭永遠不會再回來。
她也是衛庭玉治愈不了的病根。他隻能放她在那,不去管不去問,讓她遠離自己的視線。
衛家老六衛驚風道:“三叔,大家都在等你下去呢,十二他們要紅包,你準備好了嗎?”
衛庭玉背在身後的手拿出來,揚了揚紅包:“還有你的。”
衛驚風笑笑,道:“我就不用了,一把年紀不好意思,留到過年給七妹妹吧。”
衛庭玉沒說話。
衛驚風同他一道下樓,步伐配合地放慢,問道:“我聽說七妹妹畢業後回老家了,是在哪個城市?”
“泗城。”衛庭玉的嗓子有些低啞。
“好,我記下了,以後出差有機會路過泗城,我去看看七妹妹。”
“隨你。”衛庭玉扶著樓梯扶手下樓。
衛庭玉把紅包發下去,小輩在客廳玩鬨,傭人走到衛庭玉身後,低聲說了句話。
書房。
衛庭玉敲門進來,裡麵整齊地坐著他的三位兄弟。
衛庭玉是藝術家,不理俗務,從前現在都不管,他三位兄弟擺出這麼大的陣仗找他,就隻有一件事:商量鬱清棠的婚事。
程家小姐托病已經快半年了,陷入僵局。
他們想給鬱清棠重新談一門婚事,衛庭玉咬死不鬆口,原因是其他人他信不過。
今天也不例外。
衛庭玉用手絹抵著唇,劇烈地咳嗽著,毫無血色的臉卻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堅決:“不行!隻能是程家,我女兒的婚事……咳咳咳……我自己做主!”
送走衛庭玉,衛大伯看著他的背影眼神陰鬱。
衛二伯笑容玩味,捉摸不透。
隻有衛四叔隱約露出擔憂神色。
衛大伯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頓,道:“這個病鬼,之前也沒把衛清棠當他女兒,現在裝什麼一心為她打算的樣子!”
衛四叔看看兩位兄長,不安道:“大哥,三哥該不會知道我們為什麼想儘快把他女兒嫁出去吧?他是不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衛大伯冷笑道:“拖?拖到他死了他女兒更沒好果子吃!”
衛二伯壓低聲音提醒:“大哥,小聲點,小心他還沒走遠,畢竟他不知道我們已經知道……”
書房的聲音漸輕,融入中秋的月色。
明月高懸。
程湛兮在租的房子裡和家人視頻。
程媽媽正心疼她住著租的房子,橫挑鼻子豎挑眼,就是想攛掇她回家。
“這房子不小啊,哪兒小了?我就一個人住,用不著那麼大的。”
程媽媽支吾了兩句,說:“衛家又問起你了……”
這家人怎麼還沒有放棄!雖然她確實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香餑餑一個,但也沒有迷人到讓衛小姐對素未謀麵的她死纏爛打吧。
程湛兮真心問道:“媽,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程媽媽:“什麼?”
程湛兮神色認真道:“衛家是不是要破產清算了?”
程媽媽:“………………”
旁邊傳來年輕男人清朗的大笑聲,一張和程湛兮有幾分相似的俊臉出現在鏡頭裡,程淵兮笑眯眯道:“妹妹,你不經商是對的,以你的判斷力咱家公司已經倒閉了。”
這個罪魁禍首竟然還敢嘲笑她!
程湛兮氣不打一處來:“閉嘴!”
程淵兮立刻收斂笑意,正色道:“剛才妹妹問到衛家是不是快破產了,我可以回答,沒有,衛家依舊如日中天。”
程媽媽埋怨程湛兮道:“你都離家半年了,中秋也不回來。”
程湛兮耐心解釋:“不是我不想,我明天要上課。”
“是報的什麼班嗎?”程媽媽以為她和以前一樣又去學什麼稀奇古怪的技能,說,“不能和老師請幾天假嗎?”
“我就是老師。”程湛兮說。
程媽媽此刻還沒有很意外,想了想,說:“是教畫畫嗎?你都這麼大名氣了還不能歇兩天?”
“不是,我教體育,我現在是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程湛兮說,“我得對我的學生負責。”
說出來程湛兮覺得這話耳熟,誰說的來著?
鬱清棠說的,鬱老師怎麼那麼會說話。
程湛兮用指背蹭了蹭鼻尖,垂眸掩去眼底的難為情。
程淵兮兩眼一眯,發現事情並不簡單。
他妹妹好像……
程媽媽沒花多長時間就消化了程湛兮當體育老師去了的事情,她這個女兒從小就不按常理出牌,過得開心快樂就好。
話題又繞回到衛家,說衛庭玉都登門拜訪了,她實在沒辦法。
程湛兮露出為難神色,向她媽攤了牌:“如果是前一段時間,我可能會聽你的話去見衛小姐,但現在我有喜歡的人了,我當體育老師就是為了追她。所以……”
程媽媽沉默了幾秒鐘,搖頭失笑,說:“好吧,既然這樣,我去回絕衛家,隻能說你和衛小姐有緣無分了。”
程湛兮聲音低了低,內疚道:“對不起。”
程媽媽說:“和你沒關係,這事賴你哥,回頭我揍他一頓,拎著他去衛家登門道歉。”
程淵兮也說:“對,本來就是我不小心彎了,娶不了衛小姐,和你無關,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
程爸爸打完電話走過來,剛好聽到後半截,從容接話道:“娃娃親好像是我開口定的,這鍋我得扛一大半。”
程湛兮笑了出來。
“媽媽愛你。”
“爸爸愛你。”
“哥哥愛你。”
視頻對麵的平板被固定在茶幾上,程爸爸和程媽媽一人舉起一隻手,在程淵兮頭頂比了一個大愛心,程淵兮坐在中間,雙手在身前比了個一個小愛心。
“我也愛你們。”
程湛兮手臂舉到頭頂,畫了個愛心的形狀。
“早點回家。”掛斷視頻前,程媽媽依依不舍地說。
“我有空就回去。”
程湛兮在國外留學的時候,中秋都回不了家,但每次都是一家人一起過的。她爸媽和哥哥會特意飛到她讀書的城市,一家團圓。認真算起來,這好像是她第一個沒有和家人在一起的中秋。
程湛兮一個人吃著月餅,兀自感懷了一會兒,給鬱清棠發了個消息。
她應該在和家人和樂融融地吃月餅、賞月吧?
周二要上課,從老城區去學校時間趕不及,所以中秋當晚鬱清棠便要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
方文姣給她塞了一盒月餅,鬱清棠隻當不知道月餅是衛庭玉送給他們的,坐末班車回新城區。公交車上隻有她一個人,她把包放在旁邊的座椅上,月餅放在包包上,兜裡的手機震了下。
程湛兮:【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配圖是一個人的紅酒杯,還有吃剩一半的月餅。
鬱清棠:“……”
鬱清棠把手機裝回兜裡,不想理這位大小姐。
公交車行駛在街道上,老城區本來就人少,夜深人靜時更是空蕩得仿佛有鬼在哭。鬱清棠看著公交車司機沉默安靜的後腦勺,腦子裡浮現出一副副他回過頭來可怕的畫麵。
鬱清棠把手機重新拿了出來。
【沒回家?】
程湛兮秒回她:【明天要上課,我當然是選擇留在這裡啦】
鬱清棠還沒想好回什麼,程湛兮又一條消息:【你呢?】
鬱清棠拍了張空座的公交車照片,發之前又刪掉了,說:【程老師很敬業】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剛從家出來】
【那豈不是一個人?】
【嗯】
【吃夜宵嗎?我去接你】
鬱清棠眼前再次浮現那天在酒吧門口的程湛兮,晚風撩動她的長發,她單手抱著頭盔,漫不經心地斜靠在機車上,嘴角噙著慵懶淺笑,輕而易舉地吸引著過路人的目光,也包括她的。
她看著她,就像看著太陽。
鬱清棠眼神微黯,低頭打字道:【不了】
【好吧,鬱姐姐明天見】
【明天見】
鬱清棠把手機鎖屏。
公交車搖晃到達目的地,她提著月餅盒下了車,步行五分鐘回家。從月餅盒裡取出了一塊食用,其他的放進冰箱裡。
秋分過後,秋意漸漸濃了。
早起去學校的鬱清棠穿上了長風衣,勉強抵擋住早晨的絲絲涼意。
到校門六點四十,鬱清棠快走進大門,忽然回頭望了一眼,校門口來往的都是轎車和自行車,和往日沒有什麼不同。
鬱清棠轉回了視線。
沉悶的引擎轟鳴聲自身後響起,彆說在一中,在整個泗城這樣的聲音都很少聽見,鬱清棠忍住了扭頭的衝動。
直到程湛兮從她身邊經過,雙腳輕鬆踩在地麵,在她麵前停下,擋住她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