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同時陷入詭異的沉默。
聽筒裡的呼吸聲被寂靜的環境放大, 和那夜的記憶重合在一起。
程湛兮腳尖抵著馬路的邊緣，低頭將風衣外套抱緊了一些, 好像懷裡擁著的是另一具與她柔軟貼合的身體。她舔了舔乾燥的唇, 此刻基於事實的解釋在她微啞的聲線裡, 顯得有些欲蓋彌彰：“我在跑步。”
鬱清棠動了動嘴皮子，她本想說“我剛到”, 但在現在的語境下，越說越引人遐想。
所以她沒問程湛兮為什麼大半夜在跑步, 用一句萬能的“注意安全”迅速結束了這個猜中了開頭卻沒猜到結局的通話。
程湛兮聽著電話裡掛斷的忙音，回味了一會兒, 兀自輕笑出聲。
“我到了。”
“我也快了。”
是談了戀愛的人就容易滿腦子顏色廢料嗎？明明就是很普通的生活對話。
關鍵是鬱清棠比她先想歪的，要不是鬱清棠突然沉默，她也不會想那麼多。
所以鬱清棠不僅口是心非, 還在腦海裡開雲霄飛車，不帶刹車的那種, 太可愛了！
程湛兮心被戳得軟成了一灘水, 站在原地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跑步回家。到小區門口，她回頭看了眼來時的路, 小區位於泗城一中的東南方位，平時騎機車二十分鐘, 高峰期通勤時間需要半小時，鬱清棠每天中午回家睡覺，肯定是住在學校附近的, 她要是追人的話，這個地理位置很不方便。
連順路送她回家的借口都沒有。
要不要重新找個房子？
喻見星在泗城的項目已經完成了，回了首都，程湛兮不好麻煩她朋友的朋友，回家以後打開了租房網站，搜索泗城一中附近的房源。
泗城一中和繁華的市中心隻隔了一兩條街，交通便利，周邊設施齊全，比程湛兮現在住的地方還要好一些，程湛兮加了幾個房源進收藏夾，打算抽空打電話給中介問問。
之後她進畫室呆了兩個小時，出來後把衣服換下來，把不小心沾到油畫顏料的地方搓乾淨，再丟進洗衣機，洗完澡出來差不多就洗完了，晾完衣服睡覺。
睡前她給鬱清棠發消息：【晚安】
鬱清棠秒回她：【晚安】
程湛兮看了眼屏幕左上角顯示的時間，過了12點。
[程湛兮]：還不睡？
[鬱清棠]：備課
[程湛兮]：和鬱老師比起來，我真是汗顏
[鬱清棠]：你本來也不算老師
[係統提示：鬱清棠撤回了一條消息]
[程湛兮]：我看到了[氣鼓鼓]
[鬱清棠]：我不是這個意思，也沒有看不起體育老師
[程湛兮]：你還會搶答了？
鬱清棠：“……”
程湛兮看著屏幕上方不斷出現又消失的“對方正在輸入”，打字道：【你是不是不知道回什麼？】
“對方正在輸入”消失了，跳出來一條回複。
[鬱清棠]：嗯……
程湛兮本來是靠坐在床頭，看到這條消息直接抱著手機倒在了床上，被自己腦補裡鬱清棠咬著嘴唇不知道怎麼回複她的無措萌化了。
[程湛兮]：我在佛羅倫薩的時候，給你畫了個表情包
本來程湛兮是想說因為太想她，所以畫了點小東西聊解思念，但過於直白，不適合她們倆現在欲說還休的階段。
[鬱清棠]：什麼？
程湛兮把加工過的表情包發過來了。
【[棠棠不知道，不關棠棠的事.gif]】
是個端坐的搖著頭的小人，黑色風衣黑色長褲，麵無表情中帶著一點呆萌可愛，酷似鬱清棠。
鬱清棠：“……”
這也太Q了吧。
[程湛兮]：你覺得怎麼樣？
鬱清棠還能說什麼，一位大畫家親自給她定製的表情包，除了過於可愛沒有任何毛病，於是真誠地回複：【好看】
[程湛兮]：你要是不知道說什麼可以回表情包哈哈，你有什麼新想法沒有，我可以給你畫，這個很簡單
鬱清棠忽然想起她用的那些表情包“程式大哭.jpg”“程式翻滾哭.gif”，當時她以為是程大小姐找人專門定製的，現在看來都是她自己畫的。鬱清棠自省了一番，人不可貌相，不對，是人不可話多相。
[鬱清棠]：我不是很愛用表情包，不好意思，謝謝您的好意
程湛兮睜大眼。
您是什麼鬼？
鬱清棠撤回重新發了一條。
程湛兮當作她手誤，說：【我先睡了，明天還要早起，你也早點睡】
鬱清棠也回了句晚安，把手機放下，兩隻手揉了揉自己的臉，平複了一下加快的心跳。
她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一個見到偶像的追星少女，程湛兮和她麵對麵還好，一拉開距離，她就不自覺地把她當成高高在上才華橫溢的白月光，發個自製表情包滿腦子想的都是她怎麼這麼厲害，還那麼親切地和自己聊天……
鬱清棠深呼吸幾下，把這段插曲強行拋到腦後，繼續看電腦裡的名師視頻，邊看邊做筆記。
鬱清棠隻把教師當作一份工作，但不代表她會敷衍了事，她是一個會把自己職責範圍內的事做到最好的人，做學生的時候能考狀元，當老師她也會竭儘所能地提高同學們的學習成績。
洗完澡披散在身後的濕發自然乾透，鬱清棠關了電腦，複習了一遍記下來的筆記，才回房睡覺。
周六還是運動會。
這一天的上午有接力賽和拔河兩項重頭戲，下午的學生比賽完畢後，則是教職工運動會，老師們的比賽就是重在氛圍，隻有100米短跑、接力賽、自行車慢騎、跳遠等幾個項目，也讓奮力拚搏了兩天的同學們看看老師們的風姿，順便心理平衡一下，笑笑就完事。
今天直接到操場報道，不用再去教室集合，九點開始比賽。鬱清棠大概八點五十到，第一眼就看到操場入口樹蔭下站著的程湛兮。
程湛兮看到她，燦爛一笑，從樹下走了出來。
鬱清棠晃了一下眼睛。
程湛兮今天打扮得非常運動風，一身白金搭配的運動服，站姿挺拔，身體的曲線完美地展現出來，修長輕盈，陽光在她長長的睫毛上跳躍，細膩地照亮她白皙的臉龐，溫柔美好。
程湛兮剩下最後一段距離時，不知怎麼忽然感到害羞，步子慢下來，兩隻手收在身後，一步一步地來到她麵前，輕輕地咬了一下唇瓣，方紅唇微啟，輕聲道：
“早上好。”
鬱清棠忍住了清嗓子的衝動，回：“早上好。”
“吃早餐了嗎？”程湛兮問她。
“路上吃過了。”鬱清棠左右環顧，轉移話題道，“同學們呢？”
程湛兮說：“已經在比賽場地準備了。”
鬱清棠神情自然地打開帶來的水杯喝了口水，潤了潤喉嚨，說：“你要去看嗎？”
程湛兮當然更想和鬱清棠兩個人待在一起，於是道：“都行，你想去嗎？”
鬱清棠：“我隨你。”
“那我們晚點過去。”程湛兮帶她到早就謀劃好的台階處，從兜裡掏出一包紙巾，抽了兩張展開墊在地上，示意鬱清棠坐。
這個地方比看台的觀眾席隱蔽，同時也能看到操場上比賽的場景，同學們的加油聲能傳進耳朵，氣氛到位，又不會覺得吵鬨，營造出一種鬨中取靜的浪漫氛圍，乃是絕佳的地理位置。
程湛兮大清早就來了，在附近考察了一早上，才讓她找到這裡。
鬱清棠一貫沉默，大部分時候是程湛兮在說。
“楊老師讓我去報名教職工運動會，我今早去報名結果人家說體育老師不比賽，都是當裁判的，我白準備了。”程湛兮生氣道。
鬱清棠看了看她身上的運動服，心想原來是這樣。
程湛兮：“我說體育老師沒有排麵嗎？憑什麼不讓我比？體育老師和體育老師比不行嗎？多公平。你猜我們體育組組長怎麼說？”
程湛兮賣了個關子，滿臉寫著“快問我快問我”。
鬱清棠默了默，配合地問：“怎麼說？”
程湛兮學體育組組長的口吻，歎了口氣，道：“小程，體育老師是可以和體育老師一塊比，但男子組和女子組不能一塊比，咱們學校隻有你一個女體育老師，你一個人怎麼上場？”
鬱清棠：“……”
她唇角輕輕一彎，偏開臉去。
程湛兮說：“鬱老師，要不你改行當體育老師吧，以後運動會我給你放水，你第一，我第二，咱倆包攬前兩名。”
鬱清棠拒絕：“不要。”
程湛兮忽然撈過她的手腕，用中指和拇指在上麵量了一圈，溫暖的指腹擦過冰涼的皮膚，鬱清棠渾身一麻，反應不過來，愣愣地瞧著她。
程湛兮觀察到她的反應，內心柔軟得一塌糊塗，想：她真的好像一隻貓。
程湛兮握著她纖細的腕子：“鬱老師平時是不是不注意鍛煉身體，太瘦了，你看我拇指還多出一大截。”
鬱清棠客觀地說了句：“是你手指太長。”
程湛兮抬頭看了她一眼，神情微妙。
鬱清棠讀懂了，但是裝作沒懂，不然就會和昨晚一樣陷入尷尬的沉默，所以她若無其事道：“我不喜歡鍛煉。”
程湛兮笑起來：“那你喜歡躺著嗎？”
鬱清棠搖頭。
程湛兮想了想，道：“不喜歡鍛煉也不喜歡躺著，那喜歡站著不動？”
“……”鬱清棠唇角下意識又想往上翹，及時抿住了。
她把手輕輕地從她掌中抽出來，垂下眼簾，眼尾的淚痣隨著睫毛落下，在陽光裡清晰地閃動了下。
程湛兮克製地收回目光，取過放在手邊的運動水杯，咬著吸管喝了口水。
不能抱不能親，為了不讓自己想入非非，程湛兮隻能不停地開口說話，絮絮叨叨喋喋不休，也不管鬱清棠回不回答她。
哢。
鬱清棠心目中的畫家濾鏡出現了一條裂縫。
“程老師。”鬱清棠輕呼吸，打斷她講的從某位老師那裡聽到的辦公室八卦。
程湛兮立刻停下：“你說。”
“我們去看比賽吧。”
“好。”
程湛兮先站起來，站在台階下兩級的地方，伸出一隻手來拉她，鬱清棠假裝沒看到，自己慢慢地直起身站穩了，免得又跌進程湛兮懷裡。
程湛兮就著伸出的手，順勢彎腰拿起了她的水杯，拿在手裡。
“程老師。”
“嗯？”
“水杯。”
“我給你拿著吧，順手的事。”
“我自己來吧。”
“那你拿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