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鬱清棠捧過來的是火紅的玫瑰, 而不是一束滿天星,程湛兮就信了她是專門買給自己的。
但程湛兮還是雙手接了過來,從裡麵抽出了一張卡片。
程湛兮單手展開, 挑了挑眉:“小崽子們送的?”
鬱清棠頷首。
程湛兮纖長手指撥了撥花束裡的滿天星,神情玩味地問:“他們送你的, 你舍得送給我?”
鬱清棠不假思索地淡道:“你要,我就給你。”
程湛兮餘光瞧了眼在辦公室坐著的溫知寒, 湊近她的耳朵,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問鬱清棠:“如果溫老師要的話,你會給她嗎?”
鬱清棠同樣毫不猶豫, 情緒沒有起伏地道:“不給。”
程湛兮大笑出聲。
辦公室回蕩著女人清脆悅耳的笑聲。
楊莉一手托腮,抑製不住的滿臉笑容, 又生出幾分向往。
課間送花,又公然打情罵俏的,現在的年輕人真讓人羨慕。
葛靜探出上半身,和對麵的化學老師說悄悄話:“一捺有了嗎?”
化學老師:“有了有了。”說不定很快就能接到喜帖吃喜糖了。
程湛兮擦了擦眼角笑得泛出來的淚花, 向鬱清棠道謝,把白色的滿天星放到了自己的桌子上。
鬱清棠朝那邊瞧了一眼,眸光微閃, 什麼都沒說,坐回了自己的辦公位。
程湛兮離開辦公室,過了二十分鐘左右回來,手裡拿著一個擴口的玻璃花瓶。
她坐在桌子後麵,耐心地用紙巾把花瓶表麵的水珠吸乾,將一大束滿天星都插到花瓶裡, 瓶身素雅,花瓣雪白, 花蕊淡綠,簇擁出盛開滿天的星星。
程湛兮忽然出其不意地抬起頭,筆直地撞上鬱清棠看過來的目光。
鬱清棠握筆的手指一緊,強裝鎮定地收回視線。
她心跳重重地不平穩地跳動著,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麵前的教參上,餘光裡卻出現了一雙腳,穿著經典款的小白鞋。
鬱清棠目光平移,從下到上。
高腰牛仔闊腿褲,寬鬆的油畫襯衫前端塞進褲腰,深深淺淺的色係交錯出隨性的藝術感,平直白皙的鎖骨,弧度優美的下頷,薄潤的紅唇,高挺的鼻梁,桃花眼似笑非笑。
鬱清棠忍住了低下頭的衝動,平靜地和她對視。
程湛兮單手撐在她桌麵上,身體微微前傾,沉香烏木的香水味絲絲縷縷地縈繞過來。
她手按在離教案不遠的地方,鬱清棠視線本能地追過去,手指纖長,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圓潤平滑,透出健康的淡粉色,鬱清棠微微地恍惚了一下,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跳忽然快了起來。
香水味亦有些霸道,讓她連空氣都覺得有些短缺。
她的眼睛更不知道該看哪裡。
腦子開始亂,周圍的聲音都靜下來,她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很深,很重。
鬱清棠長長的睫毛蟬翼般顫動,最終艱難地將目光移到了程湛兮襯衣的油畫圖案上,讓自己放空,揮去那些奇怪的感覺。
對她來說漫長無比的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幾秒鐘之內。
程湛兮再細心也捕捉不到她幽微轉換的心思,她道:“鬱老師。”
鬱清棠低低應了聲,不動聲色吐了口氣,抬眼對上她眼眸。
程湛兮笑笑,回身將桌上插好花的花瓶拿過來,擺在了鬱清棠桌上。
鬱清棠:“?”
程湛兮:“我給你找了個花瓶。”她二指從裡麵抽走了一支滿天星,彎唇說,“這個就算作我的答謝。”
鬱清棠看著她,沒說話。
程湛兮傾身下來,壓低笑音道:“君子不奪人所愛,我知道你舍不得。”
鬱清棠仍舊沒說話。
她目光不受控製地往下滑了一下。
程湛兮的襯衣版型寬鬆,她穿衣打扮又向來隨性慵懶,領口解了兩粒扣子,彎腰的幅度大了,內裡旖.旎風光便若隱若現。
程湛兮循著她的視線低頭。
程湛兮:“……”
她神情自若地直起腰,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道:“我先……咳……”短短兩個字便打了個磕絆,她慢慢把舌尖捋直了,接著道,“回去了。”
鬱清棠喉嚨動了動,手下意識去拿電腦旁的保溫杯,伸手撈了個空,她將黏在程湛兮身上的眼珠子按回自己眼裡,看清了保溫杯的具體位置,端起來擰開瓶蓋喝了口水,情不自禁地回味那一瞥的驚豔。
……純白的蕾絲款,比外麵看起來更豐滿有料。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的鬱清棠連灌了兩口水,喝得急了,不迭嗆咳起來。
辦公室角落裡的兩位年輕女老師,一位咳嗽不止,另一位不住地清嗓子。
化學老師摘下眼鏡,關切地問道:“小程,鬱老師,你們倆是感冒了嗎?這兩天好像又要降溫,注意保暖。”
程湛兮:“知道,謝謝王老師關心。”
王老師說:“你也提醒提醒鬱老師。”
程湛兮:“會的。”
生物老師葛靜給楊莉發私聊:【剛剛王老師讓小程提醒鬱老師,小程老師答得多自然,這不是擺明了在一起了嗎?kdlkdl!】
楊莉:【kdl是什麼意思?】
葛靜:【嗑到了!就是說她倆真的肯定是一對的意思!】
楊莉:【那我也kdl】
……
鬱清棠低頭批改作業,一抬頭便能看見桌上花瓶裡的滿天星,淡綠的花枝浸在水裡,生機盎然,菱形玻璃折射出細碎的光,鬱清棠情不自禁地伸手,碰了碰玻璃瓶身,瓶身冰涼。她纖長白皙的手指緩緩地往上走了一些,觸到了小小的淺色花瓣。
這束花是放在講台上的,她走進去的時候,裡麵格外的安靜,底下坐著的學生低垂著頭,想看她又不敢看她。
還有的在做作業,看手頭放著的字跡繚亂的草稿紙,鬱清棠憑借出眾的視力判斷出是數學題。
鬱清棠其實沒有像程湛兮擔心的那樣,怕再麵對學生會傷心或者尷尬,比起這個,她更想知道學生們看到她的感受。
作為班主任,她確實失職,學生想把她換掉情有可原,理智上她完全可以理解。如果校方的處理是不讓她當班主任,讓她繼續擔任任課老師,她大概也不會有什麼意見。
至於她自己的情緒,這並不重要。
假如不是程湛兮發現,她都不會覺得自己難過了。
同樣的,她也不會知道看到花那一刻,心裡湧動的陌生情緒究竟是什麼。
悲傷的反義詞是高興。
她想:大概是些許的喜悅和釋然。
程湛兮的手機震了一下。
她拿起來,解鎖屏幕,神情微凝。
[鬱清棠]:程老師,你覺得我應該繼續當班主任嗎?
[程湛兮]:你想嗎?
[鬱清棠]:我不知道
[程湛兮]:你為什麼要當老師?我聽溫老師說你本來可以出國讀博
鬱清棠沒回複。
程湛兮抬頭望斜前方的辦公桌望去,鬱清棠雙手捧著手機,眼睛卻看向麵前的虛空。
就在程湛兮以為她不會回的時候,屏幕亮起來。
[鬱清棠]:因為沒有區彆。
不管是出國讀博,進入科研所,還是回校任教,當一個小小的園丁,或者進入任何行業,對她來說沒有任何不同。
她像浮萍活在這個世上,隨波逐流,沒有來處,更無所謂歸處。
程湛兮赫然抬眼,鬱清棠發完這句話就放下了手機,拿起了紅筆,打開麵前的作業本,熟練地批改。
程湛兮慢慢地靠進了椅子裡,肩膀頹然落下,深深的無力感籠罩了她。
一個自我封閉的人,再多的光和熱,隻要她不主動打開口子,沒有陽光能照進去。
***
中午放學,程湛兮和鬱清棠一塊去食堂吃飯。
程湛兮心事重重到鬱清棠都忍不住主動發問:“程老師?”
程湛兮把沒夾一粒米飯的筷子送進嘴裡,嚼了口空氣,問:“怎麼了?”
鬱清棠:“你怎麼了?”
她低頭示意她盤子裡紋絲未動的米飯。
程湛兮哦了聲,說:“我在想事情。”
“……”鬱清棠便不再問,換到彆的話題,道,“我想把這學期教完,你覺得可以嗎?”
程湛兮愣了下,問:“理由呢?”
鬱清棠用勺子攪了下麵前的瓦罐湯,冷靜地說:“學校不是這麼處理的麼?我再去找陶主任,又要和他解釋,而且學校的教育資源這麼緊張,他應該不會輕易換掉我,要和我聊長長的天。”
程湛兮:“……所以你是不想聽他嘮叨?”
鬱清棠說:“有一點。”
對鬱清棠來說,教七班還是其他班,都一樣。
程湛兮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有沒有考慮過辭職?”
鬱清棠反問:“為什麼要辭職?”
程湛兮一噎,道:“沒什麼。”
鬱清棠垂下眼眸。
等衛家給她定下婚期,她就會離開泗城,現在辭不辭職有什麼分彆?
兩人在食堂門口分彆,程湛兮回辦公室午休,鬱清棠雷打不動地回家睡午覺。
她回到辦公桌,手機屏幕亮了亮,接連進了十幾條消息,程湛兮滑開,發現是中介發過來的房子的照片。
自從程湛兮知道鬱清棠住在名門公館後,她就讓中介隻找名門公館的房子,這個小區的價格在市中心的所有小區裡是最高的,交通便利,四通八達,周邊設施應有儘有,不管是自住還是升值都是第一選擇。
所以名門公館的房子十分搶手,出租相對好一些,但能找到的房源也很緊張。
程湛兮翻了翻照片,差強人意。中介說最近有好幾位都在看名門公館的房子,所以讓她儘快看房,先下手為強,後下手就隻剩一場空了。
程湛兮和中介約好明天周末就去看房。
不知道會不會偶遇鬱清棠?程湛兮唇角微勾地想道。
程湛兮看完照片,關上辦公室門,趴在辦公桌睡覺。
希望她明天就能把房子定下來,儘快搬家,就不用天天遭罪,再睡下去她就離落枕不遠了。
陽光穿過窗戶,投在辦公桌上的明亮光斑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