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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婚之後 玄箋 17186 字 3個月前

路口不長, 以兩個成年人的正常步伐,到對麵也就十幾秒鐘。

程湛兮輕輕地牽著她,不敢太用力, 幾乎是屏住呼吸過了這十幾秒鐘。

鬱清棠直到抵達對麵才小力地將手指往外抽。

程湛兮沒使力,輕易讓她抽出去了。

鬱清棠似乎比往常更沉默了一點, 眼睛目視前方, 頭頸的角度一點都不偏移方向。

程湛兮回味著她手上微涼的溫度, 手背細膩雪滑的肌膚,唇角上翹, 神態自若地尋找話題道:“鬱老師明天家長會幾點?”

“上午九點。”

“那我不能陪你了,我明天要出趟門。”

鬱清棠薄唇翕動,沒有問出口。

程湛兮觀她神情, 自覺交代說:“我去秀峰寫生。”

泗城有山有水,秀峰是本地郊區的一座山, 藍天白雲,青山綠水, 風景獨好。

“大概傍晚回來。”程湛兮又說。

鬱清棠淡道:“我開完會回老城區的家。”

程湛兮麵露沮喪:“那我不是見不到你了?”

鬱清棠心想:你為什麼非要見我?一周見五天還不夠嗎?

麵上平淡地嗯聲。

程湛兮說:“好吧, 我一個人在這邊住,我買的吊椅讓人周日過來裝,等你回來就能試試了, 很舒服的。”

鬱清棠腳步不停地往前繼續走了幾步, 方裝作隨口問道:“是像秋千那樣嗎?”

程湛兮搖頭笑答:“秋千隻能坐,這個可以盤在上麵。”

“盤”字用得過於生動, 鬱清棠都可以腦補平時程湛兮在吊椅上的狀態了, 唇邊不自知地揚起笑意。

兩人在21樓電梯口分開, 提前互道晚安。

她們晚飯在食堂吃過了,程湛兮認為鬱清棠通過吃食堂來擺脫到她家吃飯是一種必然會失敗的拖延政策, 她就不信她能一直吃食堂,連校門口的餐館也不過那幾樣,來來回回總有膩的時候。

程湛兮目送鬱清棠的背影消失在2101門後,再轉身進了自己的家門。

鬱清棠進去以後便用背抵著門,不知道在想什麼。良久,她眼瞼低垂,掃過自己垂在身側的指尖,大腦指令操作著,她動了動手指,某種隱秘的溫度無形地包圍過來,似乎仍停駐其上,溫暖地包住她冰涼的五指。

有點燙,好像除了手指還有彆的地方熱熱的。

鬱清棠抬手貼上了自己的心口,表情裡出現了短暫的迷茫。

程湛兮當晚做了一人份的夜宵,拍照發到了朋友圈,僅分組可見,裡麵不是家人就是要好的朋友,鬱清棠自然也在權限當中。但程湛兮沒有再單獨發照片給鬱清棠,未免圖謀得太明顯,過猶不及。

然而鬱清棠還是刷到了,自從程湛兮掉馬以後,向來沒有刷朋友圈習慣的鬱清棠便多了這個習慣,雖說不至於每天那麼勤,但隔三岔五都會點進去看看程默又更新了什麼。

今天鬱清棠工作完,躺在床上,睡覺前剛好一時興起點進了程湛兮的朋友圈,看到了她發的夜宵照片——撒著碧綠蔥碎和香菜的湯麵上,底下的小餛飩像一隻隻小船,露出水麵,皮薄餡足,料得到湯底還有鮮香的蝦皮。

這就是她之前說的自己包的手工小餛飩麼?

薺菜豬肉蝦仁餡,咬下去口感細膩,嚼之潤滑。

傍晚在食堂隨便對付了兩口早就消化完畢的鬱清棠開始咽口水,趕在胃部發出抗議以前,立刻將手機鎖屏,放回床頭櫃,催促自己趕緊進入夢鄉。

……

翌日她醒得很早,不知道睡得早自然醒還是被餓醒的,總是醒來非常餓,餓到沒辦法再繼續躺在床上。

鬱清棠從手機裡搜索附近的早點攤,特意選了一家有餛飩供應的,步行一千米,遠是遠了些,但今天家長會不用起早,她可以慢慢走過去,再慢慢走回來。

她剛走到電梯口,對麵的門也打開了。

程湛兮穿著立領的深紅色衝鋒衣,長腿包裹在黑色褲子裡,防水的皮短靴,一看就是去戶外的打扮。她肩膀上背著畫架,手上則提著一個工具包,長發也紮成了利落的馬尾,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線條柔和分明的臉。

“鬱老師早上好。”程湛兮單手用鑰匙反鎖了門,轉過身剛發現鬱清棠似的,驚喜地笑著打招呼。

“早上好。”鬱清棠看向她背上的畫架,目光停留兩秒,收回了視線。

程湛兮走近了,近到鬱清棠出眾的眼力能看到她臉頰細細的絨毛,她沒化妝,大約隻塗了防曬,肌膚通透細膩,光華流轉,薄唇呈自然的淺粉色,讓她多了一分清純乾淨的氣質。

她膚色很白,但不像鬱清棠那樣是近乎病態脆弱的蒼白,而是像三月花瓣那樣的粉白,雪裡透紅,令人聯想到同樣生機勃勃的春天。

兩人進了電梯。

鬱清棠按了一樓,程湛兮去地下車庫。

鬱清棠心想:她吃過早飯了?

剛想著,程湛兮便主動開口道:“我在家吃過了,直接去秀峰。鬱老師是出去吃早飯嗎?”

她注意到鬱清棠的打扮不再是黑色的風衣長褲,而是淺灰色衛衣和同色的休閒褲,腳上也是一雙運動鞋,溫和了冷清的眉眼,有種居家式的溫柔。

要不是早就決定要去寫生,又不想讓鬱清棠覺得她出爾反爾,她現在就想把畫架放回去,先陪她去吃早餐。

鬱清棠低低嗯聲。

兩個分彆為彼此不同往日打扮驚豔的人,在一樓電梯分開,程湛兮在裡麵目送鬱清棠出去的身影。

“明天見。”程湛兮調整肩上的背帶,笑容滿麵地朝她揮手。

“明天見。”鬱清棠禮貌地看著電梯門在自己麵前慢慢合上,又怔了一會兒的神,才抬腳往大樓出口走。

前台鹹魚小姐姐哈欠打到一半收了回去,收斂表情,職業微笑:“鬱小姐早上好。”

鬱清棠好像聽見了又好像沒聽見,前台小姐姐看著她快走到門口,又想起什麼似的,像一台處理程序過多的機器,反應慢半拍地回頭應了聲:“早上好。”

前台小姐姐:“……”

鬱小姐這神思恍惚的樣子,是因為程小姐沒和她一起嗎?周末了,小情侶該膩歪在一塊才是。

原來像鬱小姐這種“女強人”——在前台小姐姐心目中壕無人性還出去上班的年輕人絕對是女強人無疑——也有這樣平常的苦惱,前台小姐姐頓時覺得她和鬱清棠無形間拉近了不少距離。

於是心安理得地再次鹹魚起來,等著同事待會和她換班。

七班第一次家長會總體來說十分順利,鬱清棠提綱做得很完備,到場的家長們也表現得很尊敬老師。有私底下想給她送“禮”的家長,鬱清棠態度鮮明地拒絕了,沒給對方周旋的機會。

除了事先報備過的家不在泗城的學生家長,還有兩位同學的家長沒來,其中一位便是向天遊,上午家長會快開始時,鬱清棠去到走廊,給在家長群裡的向天遊媽媽打了個電話,向媽媽很驚訝,說:“他爸沒去嗎?”

鬱清棠平靜地道:“沒有。”

向媽媽立刻道:“不好意思老師,可能是他爸工作太忙忘記了。”

鬱清棠轉口問她能不能來,向媽媽支支吾吾道:“我現在抽不出空。”

鬱清棠便道:“好吧,晚點我們微.信單獨說?”

向媽媽又支吾片刻,含糊道:“你和他爸說吧。”她停頓了一會兒,聲音有點低地道,“他跟他爸,我這……不大方便。”

鬱清棠了然,不帶任何情緒地應:“好。”

向媽媽僵硬地笑了兩聲,想起什麼似的問道:“老師,你有他爸電話號碼吧?”

鬱清棠:“有。”學生的資料上都有。

鬱清棠也清楚記得向天遊填的高中生入學信息表上“家庭狀況”那欄隻寫了他爸爸一個人的信息。但為什麼加進班級群裡的是他媽媽,卻不得而知了。

向媽媽:“那我就……不打擾您了?”

鬱清棠:“好,你忙。”

向媽媽掛斷電話前,狀似隨口問了句:“向天遊在學校還聽話吧?”

鬱清棠嘴皮子動了動,有點不知道怎麼接,她默了默,道:“嗯。”

向媽媽好像笑了,說:“那就好。他以前就很乖的,教過他的老師都誇獎他,說他勤奮刻苦、用功好學……”

那邊響起女童軟糯的催促聲,奶聲奶氣地喊著“媽媽”,向媽媽匆匆止住了話題,抱起小女兒,說:“老師,我有點事,下次有空再聊。”

接著電話斷了。

下次?有空?

這次要不是自己主動打電話給她,恐怕這個學期過去,她也不會想起來問問她兒子的情況。鬱清棠忍住了嘴角諷刺的弧度。

當代社會離婚率持續走高,也就意味著越來越多的學生出自離異家庭,向天遊並不是個例。對於十幾歲正在成長關鍵期的青少年來說,父母離異會對他們產生極大的影響,如果父母依舊疼愛孩子,隻是分彆給予這份愛,能夠把傷害降到最低,最怕的就是父母各自組建家庭,生兒育女,一心隻顧自己的新家,互相推諉,原先的孩子便跟多餘出來似的,找不到歸屬,從而性情大變。

鬱清棠上次打電話到向家,接電話的是家裡的傭人或者保姆,鬱清棠還聽到她朝電話外喊了句“太太”,想必向爸爸也是再婚了的。

從開學到現在這位向天遊填在信息表上的爸爸就沒有出現過。

鬱清棠收起手機,轉身走進了教室。

學生家長們齊聚一堂,向天遊家長空缺的位置看起來分外顯眼。

鬱清棠目光不著痕跡地收回,把麵前的筆記本打開。

……

家長會結束,有的家長想多了解自家孩子在學校的情況,拉著鬱清棠單獨詢問,心情關切;有的家長全程心不在焉,神情焦躁,結束後立刻把靜音的手機打開,電話一個接一個,忙得不可開交,連聲招呼都來不及打,急匆匆地走了;也有的家長把家長會當成社交場合,忙著遞名片自我介紹,拓寬自己的交際網。

人情百態,不過如此。

外公和外婆方文姣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在鬱清棠看來,不過是因為子女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他們的出生在一開始便已定好,這個世界並不是公平的。

送走了所有家長,幾個班委把座椅恢複原樣,打掃教室。李嵐直起腰,看著坐在講台上方,表情異常平靜,眼神卻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麼的鬱清棠,她歪了歪頭,從牆角的箱子裡拿了瓶礦泉水,走到講台旁邊。

鬱清棠麵前的講台桌麵上多了瓶水,她眼珠轉過來,看見李嵐,還有她那顆漂亮的鼻尖痣。

這次家長會來的是李嵐的爸爸,戴副學者的眼鏡,氣質斯文儒雅。李嵐這次期中考不如人意,所以鬱清棠沒有當堂說,而是私底下和她爸爸聊了聊,他爸爸十分開明,並不因她成績下降而惱怒,還表示李嵐已經和爸媽談過了,他們都很理解。

比起來無人問津的向天遊,被父母捧在手心嗬護的李嵐簡直是天壤之彆。

然而這都是她的學生。

一起上課,一起考試,一起參加過運動會,一起為班級爭得了榮譽。是向天遊天生比李嵐差在了哪裡嗎?沒有啊,他隻是沒有李嵐那樣的父母。他自出生缺少的,未來不知道要花費多大的時間和精力才能追趕上,或許社會成就能和李嵐平分秋色,但失去的人生永遠不會還回來。

鬱清棠十分理解向天遊的心態,理解到感同身受,同時她也深深厭惡這個竟然還能夠感同身受的自己。

明明已經無數次絕望,內心卻仍然抱有期待。

李嵐:“老師喝點水。”

鬱清棠嗓音清冷乾淨:“謝謝。”

李嵐看她一眼,神色猶豫裡帶著一絲緊張,道:“快到飯點了,我們打算中午一塊吃飯,鬱老師和我們一起嗎?”她指的是上午來學校的幾個班委。

在李嵐領導下的班委成員不僅團結,而且交情極好,李嵐現在是鬱清棠的死忠粉,準備家長會的時候,鬱清棠隻說要叫幾個學生幫忙,李嵐轉眼安排得妥妥帖帖,而且人數比鬱清棠預計的多了不少,做事井井有條。李嵐這個班長一旦用得好了,鬱清棠不是一點半點的省心省事。

鬱清棠想了想,道:“可以。”

李嵐眉開眼笑,手背在身後朝底下的同學打手勢。

幾位同學互視一眼,均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喜意。

鬱清棠說:“但是……”

她這句話聲音稍稍提高,除了李嵐外,其他人也聽到了,不約而同地投過來視線,屏住呼吸。

在眾人不安期待的目光裡,鬱清棠把後半句話說出了口,淡淡道:“我來請客。”

大家集體鬆了口氣。

連雅冰站在教室最後一排的位置,手裡握著掃把柄,揚聲問道:“鬱老師,我將來升學宴能請你嗎?”

鬱清棠說:“能。”

但分班以後,她的數學課代表連雅冰再次分到她班上的概率不大,現在她熟悉了麵孔的許多人,都會離開。等到高三畢業升學宴的時候,大家都會忘記她這位隻帶了高一的老師。

然而這些話沒必要和學生說。

連雅冰同學再次提問:“可以請程老師和你一起嗎?”

鬱清棠一愣,感到莫名其妙,她把那句“程老師和我有什麼關係”咽了回去,淡道:“如果程老師願意的話。”

連雅冰聞言立刻抬手捂住嘴,隻露出一雙笑得快眯成一條縫的眼睛,臉頰因為興奮而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