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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婚之後 玄箋 13783 字 5個月前

從大槐樹右拐,視線豁然開朗,又進入了水泥路。

澤泉村灰底藍字的石碑映入眼簾,石碑旁站著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個子不高,170左右,身材乾瘦,背脊微弓,頭發極短,穿一身洗得發白的藍色中山裝,軍綠色勞工鞋,衣著樸素但是十分整潔乾淨,露出來的手背和脖子比臉部皮膚更黑,一看就是長久在烈日下暴曬出來的膚色,正朝著村口的道路張望。

看到相攜而來的程鬱二人,中年男人緩步上前,怯聲問:“是……肖情的老師麼?”

與此同時,他中山裝口袋裡的按鍵手機響了起來。

鬱清棠掛斷電話,看向麵前比真實年齡起碼老上十歲的肖春金,道:“肖情爸爸?”

肖春金淳樸的臉上露出緊張又有幾分赧然的笑:“我就是,老師你辛苦了。”他毫無預兆地鞠了一大躬。

鬱清棠嚇了一大跳,匆忙往後退,程湛兮條件反射將鬱清棠護進懷裡。

肖春金再抬起頭已經眼眶泛紅,不住地向鬱清棠道歉。

本來他是想約鬱清棠去鎮上家訪的,但今年白水鄉連日陰雨天氣,導致晚稻成熟期推遲了十天,這兩天好不容易放晴,大家都在抓緊時間割稻子,因為如果不趁著晴朗天氣及時收割,水稻就會爛在農田裡,肖春金脫不開身,必須留在澤泉村。

肖春金是當地的散戶農民,自己包了幾畝地,為了節省都是自己手工割稻子。今早他天剛亮就帶著鐮刀去田裡勞作,割水稻到八點鐘就急急忙忙跑回來,換了唯一體麵的一身衣服,開始在村口等鬱清棠。

從八點等到十點,十點等到十二點,太陽越升越高,他站成了一座雕像。

他十分擔心鬱清棠不來了。

他女兒那麼優秀,就因為他是個農民,住在偏僻的鄉下,老師家訪上不了門。

他沒用。

他又不敢打電話給鬱清棠,生怕打擾了老師,留下壞印象,對女兒有影響,隻能在這裡一直等一直等。

下午快一點,女兒的老師出現在他麵前,風塵仆仆,他情緒一下就繃不住了。

肖春金按了按濕潤的眼角,勉強平複了一下心情,想伸手和老師問好,剛伸出來便想起什麼往回縮。

鬱清棠上前一步,主動握住了他布滿老繭的手,近距離看清對方滄桑的臉。

他手上和臉上都有鋒利禾葉割出來的口子。

鬱清棠聲音沉穩道:“肖情爸爸你好。”

肖春金:“鬱老師好。”他率先把手收了回去,看向被他忽略了許久的程湛兮。

程湛兮:“我也是肖情的老師,我姓程。”

肖春金越發緊張,怎麼還來了兩位老師?

程湛兮和他握了握手。

她個子比肖春金還要高,離近了有種俯視的意味,所以握完手退到了合適的距離。

澤泉村修了條水泥路,道路平坦,肖春金領她們往自己家走去,他性格老實木訥,不會說太多客氣話,除了一開始寒暄問了句“兩位老師吃飯了沒”得到肯定的答案後,便一路無話。

路上遇到村子裡一個差不多年紀的中年男人,看肖春金身後跟著兩位城裡打扮的漂亮姑娘,用方言開玩笑似的說了句什麼。

程湛兮聽不懂,但大概猜得到不是什麼好話,正猶豫要不要發作。

豈料肖春金臉色一沉,對著同村那人罵了句粗口。

粗口程湛兮也聽不懂,然而罵人的話大抵相同,無師自通地便理解了意思。

肖春金罵完那人,又大聲說了句方言,程湛兮聽懂了“老師”兩個字。

同村那人向程鬱二人露出尷尬抱歉的笑,灰溜溜地走了。

肖春金又鞠了一躬,替同村那人說了句對不起。

麵前是一間平房,帶一個小院子,用籬笆圍起來的,院子前方開墾成了菜地,分割成一塊塊的菜田,綠油油的青菜,紅彤彤的辣椒,韭菜、萵苣和蘿卜,半架子黃瓜,半架子番茄,琳琅滿目,應有儘有。

鬱清棠目光從菜地上收回來,走進了平房。

正對大門的牆壁上貼滿了泛黃的獎狀,從小學到初中,都是肖情的名字。

見鬱清棠站在牆前麵認真地看那些獎狀,肖春金端著暖水瓶倒水的動作一頓,不由地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兩位老師請喝水。”

肖春金得知鬱清棠要來家訪,特意去鎮上買了一次性紙杯,乾淨的。

鬱清棠端起紙杯,淺淺地抿了一口,程湛兮沒喝,把包放在旁邊凳子上,她一隻手擱包上,坐在能一眼望到門外很遠的位置,耳目保持警惕。

鬱清棠放下水杯,說:“肖情同學這次期中考了全班第一。”

肖春金眉開眼笑:“老師教得好。”

鬱清棠淡道:“也是她自己努力,和家長的教導更分不開。”

客套了兩句,鬱清棠直奔主題,問起肖情家的具體情況,是不是經濟很困難,需不需要幫助。

肖春金籲了一口長氣,麵容好像一下添上了更多的滄桑。

肖情剛兩歲時,肖情媽媽嫌家裡窮,拋夫棄女,有一天出門後就再也沒回來。肖情媽媽離開後,肖春金沒有再找人搭夥過日子,一個人勤勤懇懇地把肖情拉扯大,父女倆相依為命。肖情從小讀書就特彆用功,從鄉小學考進縣中學,再考進市重點,離大學隻剩一步之遙。

肖春金隻有這一個女兒,這輩子也不打算再娶,什麼好的都想給她。農忙的時候在家種地收稻,農閒的時候就去鎮上打打零工,乾點日結的體力活,做補貼。

但種田這事全憑天意,老天不痛快了叫你顆粒無收也是可能的,收成好的時候一年也不過幾千元錢,加上其餘收入一年萬把塊左右,小病小災不敢去醫院,全靠身體結實硬生生熬過去,然而這兩年也明顯大不如前了,晚上背疼生生疼醒,睡不著覺。

“困難是有點困難,但可以克服,我就算砸鍋賣鐵也要供她上大學!”肖春金說這話時的眼神堅定,眸心深處燃著兩叢火。

肖春金帶鬱清棠去了肖情的房間,特意叮囑她可以看,但不要亂碰,因為肖情不喜歡彆人亂動她的東西。

肖春金笑容裡透著溫柔:“彆看這挺亂的,肖情說她都知道哪樣東西在哪兒,我平時給她打掃都會放回原位,她走的時候什麼樣,回來還是什麼樣。”

房間整潔,窗明幾淨,櫃子和桌麵一塵不染,至少隔天會打掃一次。

鬱清棠沒有碰裡麵的東西,看過一圈後,目光輕輕掃過桌上的相框,定格。

看起來三十來歲的肖春金,脖子上騎著紮著羊角辮穿碎花裙子的肖情,身後是照相館的布景。

旁邊還有一幅相框,四十多歲的肖春金,和穿著初中校服紮著單馬尾麵容清秀的肖情,肖情亭亭玉立在父親身邊,親密地挽著他的胳膊,背後是江寧縣一中的大門。

相框擦拭得很乾淨。

肖春金循著她的視線望去。

他忽然背過身去,抬手按住了自己濕潤的眼睛。

鬱清棠聽見動靜轉過來。

肖春金手按在眼睛上沒拿下來,兩道淚痕衝刷過他黝黑的麵孔,喉嚨哽咽道:“我就是……有點想她。”

男人滿臉淚水,抱歉地點了下頭,匆匆出門,去院子裡的井邊打水洗臉。

鬱清棠回頭再看了看那兩幅相框,佇立良久。

臨走時鬱清棠表示會儘力為肖情爭取政策上的補助,並再次感謝家長配合工作,肖春金連連點頭並道謝。

程湛兮把背包重新背好。

“鬱老師和程老師是要回去了嗎?”肖春金看了看天色,太陽已經開始往西落。

鬱清棠嗯聲。

肖春金道:“你們從哪條路回去?”

程湛兮恰好想問他:“我們要去鄉裡坐汽車回縣上,應該怎麼走?”

肖春金說:“我送你們去吧,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旋即他聲音低了低,小心翼翼地說,“三輪車可以嗎?”

拖拉機都坐了,還怕三輪車麼?

程湛兮當即笑應道:“可以,麻煩肖情爸爸。”

“不用客氣,兩位老師才辛苦,大老遠跑這一趟。”肖春金興高采烈,把院裡三輪車上的雜物清理出來,用水洗用布抹,動作麻利。

方才鬱清棠和他聊天的時候解釋了她為什麼來得這麼遲,又是搭汽車又是拖拉機又是翻山越嶺的,千難萬險。早知道這樣,肖春金拚著丟臉也要開著三輪去汽車站接她們。

鬱清棠在電話裡什麼都沒說,隻說要來家訪,他以為鬱老師是城裡人,會開車或者搭誰的小轎車來。

肖春金非常後悔沒有多問一句,讓老師這麼辛苦。

他擦三輪車車鬥擦得格外賣力,恨不得給它打磨拋光了。

鬱清棠站在程湛兮身邊,看著麵前這位父親,目不轉睛。

程湛兮見狀,伸手在她麵前揮了揮。

鬱清棠回神:“怎麼了?”

程湛兮不滿地說:“看我。”

鬱清棠看著她,眼神疑惑。

程湛兮摸摸她的臉,輕柔道:“乖。”

鬱清棠:“?”

不懂程老師。

程湛兮趁肖春金在忙活,把背包換到身前,拉開拉鏈,問:“餓了嗎?”快到晚餐投喂的時間了。

鬱清棠中午吃完走了不少山路,體力消耗一空,點了點頭。

“還要吃飯團嗎?”

“嗯。”再點頭。

程湛兮把飯團遞給她,決定下次出門多做點種類的吃的,免得鬱清棠一天三餐吃飯團。

肖春金往車鬥裡放了兩張小板凳,程鬱二人上了車,肖春金送她們到汽車站,剛好趕上末班車。汽車駛離白水鄉,回到江寧縣,她們從旅客出口出來,去售票處買票時,卻發現售票處已經關門了。

程湛兮看向鬱清棠,聲音完全聽不出心裡的暗喜,惋惜歎氣:“看來隻能在這裡住一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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