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湛兮掌心的溫度很暖, 覆蓋上來一片熱意,暖烘烘的感覺把她整個人包圍,仿佛從寒冷蕭瑟的冬季回到了百花盛開的春天, 有十萬隻蝴蝶同時飛舞。
和小時候的感覺一樣親近,親密中分出一絲不同, 可能是她們倆都長大了的緣故。
鬱清棠將手放在程湛兮手心, 小心地貼合著她的溫度, 進了學校也沒有主動掙開。
程湛兮一路牽著她往辦公室的方向走,中途她抬腕看了眼手表, 問道:“鬱老師直接去七班還是……”
鬱清棠眼睛一眨不眨,沒回答。
程湛兮循著她的目光低頭,發現她在看自己的手表, 一隻銀白表盤鑲粉鑽的精致女士腕表。
因為程湛兮今天搭了件粉色元素的衣服,所以選擇戴這隻表。
程湛兮手往前遞了遞, 好讓她看得更清晰,疑惑笑道:“鬱老師喜歡這樣的手表?”
鬱清棠看著表盤裡的那一點粉色, 從現實裡找到和回憶對應的又一個細節, 眸光軟了軟,所以她誠實地點頭:“嗯。”
“改天我送你一隻?”
鬱清棠搖頭。
她喜歡漂亮的手表戴在程湛兮手上,不喜歡自己戴。
而且看起來就很貴, 她受不起。
“好吧, 等你有喜歡的東西我再送你。”程湛兮不在意地笑笑,“所以你是去七班還是先回辦公室?”
在鬱清棠詢問的安靜目光下, 她解釋道:“時間可能有點趕。”
因為離早讀上課隻剩下四分鐘了。
“去七班吧。”鬱清棠停頓了幾秒鐘, 才說。
不知道是不是程湛兮的錯覺, 她覺得鬱清棠這句話說得有點不情不願,之後目光垂下的瞬間掃了眼二人牽在一起的手。
程湛兮湧起一個大膽的念頭, 試探說道:“我陪你去七班?”
幾乎是立刻,鬱清棠抬起眼看她,唇角揚起一個極淺的弧度。
程湛兮看著她陡然變得明亮的眼睛,巨大的歡喜衝擊著她,讓她一時頭暈目眩。
幸福來得如此突然麼?
程湛兮控製不住嘴角上揚,燦爛地回了她一個笑容。
“我和你一起去。”
六點五十八,七班門口。
幾位踩著點上早讀的同學們從走廊那頭走過來,看到門口立著的兩道人影,立刻改為跑或快走。
走到近前,他們即將脫口而出的問候噎在了喉嚨,無不露出愕然神色。
進了教室還要悄悄回頭看,恍恍惚惚地眨眼睛,有的女生臉上還蕩.漾著笑容。
幾位同學都這樣,裡邊的同學看不到走廊的情況,好奇地拉住剛進來的一位同學:“外麵怎麼了?你們一個個的這麼吃驚?”
該同學說:“程老師和鬱老師在外麵。”
裡麵的同學揚眉:“這不是很正常嗎?”
該同學又補充說:“手牽著手。”
裡麵的同學:“!!!”
旁邊早讀聽到的同學們:“!!!”
同桌看著突然起身的連雅冰,問道:“你去哪兒?不早讀了?”
“不是還沒打鈴嗎?”連雅冰的人還在教室,魂兒已經飛到了外麵,她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情,毅然決然地踏出了教室門。
早讀課隻有往裡走的,沒有往外出的,連雅冰一出來,程鬱二人同時扭頭向她望來。
連雅冰則在目光交彙前的短短一瞬,看見了她們緊緊牽著的手。
連雅冰情不自禁地露出笑,說出事先準備好的台詞:“鬱老師,我待會下了早讀去你辦公室拿試卷還是第一節課以後?”
鬱清棠淡道:“第一節課。”
連雅冰乖巧端莊:“好的,那我回去繼續早讀了。”
連雅冰回到座位,兩手托腮,眼神微醺,仿佛喝醉了酒,開始傻笑。
同桌無奈搖頭,把讀英語的聲音提高點,企圖喚醒她回到正途,奈何陷入嗑cp不可自拔的數學課代表置若罔聞。
李嵐坐在和她隔了一條走道的位置,僅有一臂之遙。
李嵐伸長了手,在連雅冰胳膊上輕輕地打了一下。
連雅冰扭頭便見班長大人板起來的一張臉,麵無表情地指了指英語書後麵的單詞。
連雅冰瑟瑟發抖。
自從李嵐成了班主任的死忠粉以後,行事作風就開始往鬱清棠的方向走了。性格雖然沒什麼變化,還是一樣積極開朗,樂於助人,但偶爾就會露出這樣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唬人得緊。
李嵐說:“單詞背完了嗎?待會楊老師要來默寫。”
連雅冰書翻得嘩啦響:“我現在就背!”
教室裡響起連雅冰朗朗的背單詞聲。
李嵐唇角一點點上翹,閉眼繼續背新概念上的文章。
***
“程老師早上好。”坐在靠近辦公室門口的葛靜第一眼便看到出現在視線裡的程湛兮。
“早上好葛老師。”
程湛兮走進來,手裡還牽著一位麵容清靈秀美的女人。
葛靜揉了揉眼睛。
“鬱老師——”她猛然拔高聲調,聲音裡透著滿滿的不敢置信。
鬱清棠被她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往程湛兮懷裡鑽,程湛兮剛好也來護她,於是兩個人當著葛老師的麵抱在了一起。
程湛兮輕輕拍著她的背。
葛靜:“……”
倒也沒想過狗糧能以這種方式冷冷地往她臉上拍。
葛靜把桌上的肉夾饃拿起來,拆開塑料袋係口,若無其事地向鬱清棠道了聲:“早上好。”
鬱清棠沒有鬆開環在程湛兮腰後的手,鎮定自如地回了聲:“早上好。”
葛靜張嘴吃下一口狗糧,不是,是肉夾饃,低頭玩手機,不打擾這對滿地放閃的情侶。
鬱清棠是個專注自己內心世界的人,相對來說不大在意外界的看法。何況她與程湛兮久彆重逢,她現在滿心滿眼全是她,哪裡顧得上是不是大庭廣眾,而且葛靜一個人也算不上“眾”。
好不容易又有了一個擁抱,程湛兮不主動鬆手,她就當彆人都不存在,繼續賴在她懷裡。
……
以前鄉下有很多蛇蟲鼠蟻,尤其是山上和田野裡,低處的草叢說不定就有蛇在潛行,當然,絕大部分都是無毒的菜花蛇。
鬱清棠很怕蛇,因為沒有人在意,所以裝作不怕蛇,什麼都不怕。
有一次程湛兮帶她去山裡摘果子,是程湛兮家的果園,樹上結的梨子特彆甜,褐皮青果,個頭比鴨梨小許多,汁水多而甜美,程湛兮一口氣能吃好幾個。
程湛兮帶了個削皮刀,兩人一邊摘一邊吃,簡直樂不思蜀。
小鬱清棠接過程湛兮遞來的削好皮的果子,兩隻手捧在手裡,小口小口地吃,眼睛亮亮地看著程湛兮。
程湛兮接著削她自己的梨,果皮順著削皮刀的縫隙掉落在地上的雜草裡,小鬱清棠目光不經意掃過,渾身一僵,整個人凝固成了一尊石像。
程湛兮很快意識到她的不對,問道:“怎麼了?”
又想到她不會說話,走過來,伸手在她麵前揮了揮,表現出疑問焦急的神色,小鬱清棠冰冷的血液在血管裡流動,動作生硬地打手語:沒事。
那條蛇原本盤在樹下的草叢裡,程湛兮走動的聲音驚動了它,它伏低身體,貼著地麵遊動起來,時不時吐出鮮紅的信子,發出嘶嘶的聲響。
鬱清棠差點兒暈過去。
如果鬱清棠和正常人一樣,早就失聲尖叫,但她不是,所以她隻是僵硬地看著,麵無表情地一動不動。
她眼角餘光斜得太明顯,程湛兮循著她的視線望去,也看到了那條蛇。
作為一個在城裡長大的千金小姐,程湛兮隻在圖冊裡見過蛇這種生物。她從小就膽大,有極為旺盛的好奇心,所以第一次見到蛇的反應不是叫或者跑,而是仔細地觀察,爺爺跟她科普過鄉下的蟲蟻蛇鼠,她辨認出這是頭圓無毒的王錦蛇——也就是俗稱的菜花蛇,最為常見,而且這條的體型不大,長度不超過一米。
她環視四周,甚至有點想根據從爺爺那聽來的方法,製造簡易的捕蛇工具,把這條蛇逮回去給爺爺看。
空手抓的法子也是學過的,但她覺得成功率不高,相對危險。
她剛一動身,旁邊的鬱清棠驀地抓住了她的衣擺,抓得緊緊的,烏黑的瞳仁裡流露出一絲明顯的恐懼。
程湛兮看看蛇,看看她,有所恍然地說:“你害怕啊?”
鬱清棠眼眸裡浸著霧一樣的水光。
程湛兮立刻放棄了捕蛇的念頭,連忙過來抱住她,像奶奶哄她一樣輕輕拍鬱清棠的背,邊拍邊用稚嫩的聲調哄道:“不怕,不怕啊。”
除非人類主動挑釁,絕大多數蛇都不會主動攻擊人,那條王錦蛇在果樹下盤旋了一會兒,離開了。
隨後程湛兮帶鬱清棠離開了果園。
到了安全的地方,兩人身旁堆著摘來的果子,程湛兮坐在石頭上,看著驚魂甫定,下唇咬得泛白的鬱清棠,想了想,回憶博物圖冊上寫的內容,道:“蛇的視力不好,隻能‘看’到移動的物體,隻要我們不動,它就‘看’不見我們,不用那麼害怕的。”
對鬱清棠說話的時候,程湛兮習慣性配上肢體語言,一會兒捂眼睛,一會兒擺擺手,還從石頭跳下來一個人跑來跑去地表演人和蛇的對手戲。人靜止,蛇就靜止,人一跑,她手臂作流水樣波動,模擬蛇的爬行,追了上去。
滿頭大汗地回來,程湛兮雙手撐在膝蓋上,氣喘籲籲地問鬱清棠,聲音稚氣:“明白了嗎?”
鬱清棠點點頭。
程湛兮:“還怕嗎?”
鬱清棠神色猶豫,如果她說是,她會不會討厭自己?
程湛兮已經在她回答之前說:“沒關係。”她拍著胸脯道,“我保護你。”伴隨而來的還有一個大大的擁抱——程湛兮定義的“保護”的肢體語言。
小鬱清棠眼神裡亮起難以形容的神采。
擁抱是最親密的無聲語言。小鬱清棠很喜歡和程湛兮擁抱,為此她“害怕”的事物多了許多,除了老鼠和蛇,又多了蜘蛛、毛毛蟲、青蛙、壁虎、天牛……
新的一天,新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