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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婚之後 玄箋 19931 字 3個月前

陽光照射進旁邊清澈的溪水中, 水底的鵝卵石折射出光芒,樹林裡偶爾響起兩聲啁啾的鳥叫。冬日樹葉凋零,冷空氣肅殺。

記憶裡的蟬鳴聲遠去。

程湛兮指節微微動了一下, 從刹那的恍惚中回神。

程湛兮垂下眼簾,在最短的時間內平複了自己, 重新執起畫筆, 看向麵前的鬱清棠。

她笑道:“不用這麼緊張, 放鬆一點。”

鬱清棠鬆開捏著衣擺的手,根據程湛兮的指示或撐在青石板, 或搭在腿上,最後還是確定搭在身前。

平心而論,在冬天畫人物寫生, 還是在室外臨時起意,不符合程湛兮的習慣。畫家一般都要找自己喜歡的模特, 和模特約定好種種要求,從模特身上激發出創作的靈感, 但既然是鬱清棠, 一切規矩都可以打破。

因為鬱清棠要長久保持一個姿勢,程湛兮溫柔提醒道:“累了的話可以跟我說。”

鬱清棠沉默搖搖頭。

程湛兮又是一陣恍惚,她攥緊了油畫筆, 讓自己從久遠的記憶裡抽離出來。

看著鬱清棠想起其他人, 是對她和這份感情的不尊重。

但是為什麼……

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默默的身影了,偏偏對著她……

程湛兮閉了閉眼, 暫時摒除了心裡的雜念, 投入到麵前空白的畫布上。

***

中午兩人去林溪奶奶家吃飯, 路上程湛兮心不在焉,一腳差點踩進泥坑裡, 鬱清棠及時拉了她一把。

“怎麼了?”鬱清棠關切道。

“沒事。”程湛兮擠出個與往日無異的笑容。

她輕輕地呼了口氣,專心看路。

過了一會兒,程湛兮忍不住偏頭看了鬱清棠一眼,看她的側臉輪廓,似乎企圖在她臉上尋找似曾相識的痕跡。

還是那句話,時間隔得太久遠了。當年的記憶早已模糊,隻剩下了一個影子,對程湛兮來說,更是成了一個執念。這時候她無比後悔當年沒有找一部相機來,拍下兩個人的合照,不至於多年後隻能憑著模糊的感覺猜測。

直接問鬱清棠“你是默默嗎?”當然是不行的,她真的是還好,假如她不是……除非她嫌追鬱清棠的路不夠長。

程湛兮腦海裡當即設想出了一幅場景。

程湛兮:你是默默嗎?

鬱清棠:默默是誰?

程湛兮:我小時候一個朋友,我找了她很多年。

鬱清棠:隻是朋友?

程湛兮:對。

鬱清棠:你覺得我像她?

程湛兮但凡有任何一點求生欲,都不會主動跳進這個驚天大坑。

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鬱清棠不是默默的可能性更大。但程湛兮這次沒有輕易打消懷疑,鬱清棠上次回家後突然180度大轉變的態度至今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結合她昨天班會結束的那句似飄忽似歎息的“大概是緣分”,她收進臥室裡的《暴風雪》,都充滿了疑點。

兩人回到村子裡,鬱清棠的長發被風吹亂,程湛兮指尖掠過她的額頭,將長發輕柔彆在女人耳後,手指停頓了片刻,在她耳朵後麵的位置撫了撫。

她們倆近來舉止親密,鬱清棠對她這樣的動作習以為常。

程湛兮從腕上取下一條黑色發繩,走到鬱清棠身後,替她將長發紮了起來。

鬱清棠配合地低下頭。

程湛兮看過她兩邊白皙耳廓,乾乾淨淨,皮膚細膩,沒有植入人工耳蝸的痕跡,微不可見地蹙眉。

“好了。”程湛兮走回來,朝她一笑。

鬱清棠挽住她的胳膊。

村子裡不常見生人,林溪奶奶做了一桌子菜招待客人。桌是老式的八仙桌,四人分彆坐在四方,小林溪個子矮,坐在桌上隻露出一個腦袋,兩隻手捧著碗用勺子往嘴裡扒飯。

程湛兮在給她夾菜。

林溪奶奶對程湛兮說了句方言。

程湛兮:“?”

她含笑望向鬱清棠。

本地人鬱清棠翻譯道:“奶奶讓你吃自己的,不用管她。”

程湛兮說:“沒事的,我喜歡她。”

她照舊給小朋友夾好吃的,小林溪臉蛋紅撲撲,看著她笑,又有點害羞。

吃過飯以後,兩人在林溪家午休。

上回程湛兮一個人沒有在這睡午覺,現在帶著鬱清棠,鬱清棠睡在空房間裡,程湛兮坐在床沿看著她睡,她在旁邊守著。

鬱清棠的手落在程湛兮掌中,指尖有一下沒一下輕輕刮著她的掌心,像羽毛一樣。

程湛兮笑起來:“你再撓我要被你撓睡著了。”

鬱清棠自言自語了句:“睡著了更好。”

程湛兮聽清個大概,柔聲說:“我們兩個都睡著不安全。”

鬱清棠說:“我知道。”

程湛兮半試探半發自內心地問:“你想和我一起睡覺?”

冬天的陽光透過木質窗欞,暖洋洋地照著半邊床榻,鬱清棠沐浴著暖陽,麵前的人和舊時的同伴重合在一起,她的手從程湛兮的掌心慢慢滑到了手腕,點了點頭。

程湛兮側躺下來,一隻手搭在她腰間,繞過去落在她的胳膊上,輕輕地拍著。

鬱清棠主動側身,將臉埋進程湛兮懷裡,程湛兮的手順勢落在她的後背。

如果現在是在家裡軟和的大床上,時間是晚上,程湛兮說不定會心猿意馬一番,但這裡是簡陋的鄉村,身下是堅硬的木板,程湛兮心裡還藏著事,她的手隻是頓了頓,便像哄小孩入睡似的,輕輕拍女人的背。

鬱清棠很快睡著了,人卻依偎得她更緊,手指勾著她身前的衣物,怎麼也不放。

程湛兮低頭凝視她的睡顏,眼睛很久都沒有眨一下。

是你嗎?

……

鬱清棠睡了很飽的一覺,醒來後程湛兮還在她的身旁。

程湛兮平躺著,而她側身抱著對方纖細的腰,額頭抵著她的肩膀。鬱清棠慢慢抬起頭,看見女人弧度精致的下頷線,往上是紅潤的薄唇,挺拔的鼻梁,纖長卷翹的睫毛。

程湛兮若有所感,忽然低頭朝她看過來。

鬱清棠反應快過意識,把臉重新埋進她胳膊。

頭頂傳來一聲笑:“怎麼了?”

鬱清棠甕聲甕氣道:“沒。”透著一絲害羞。

程湛兮捧起她的臉,鬱清棠烏黑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瞧著她,清澈見底。

程湛兮無奈,捏了捏她的鼻尖,說:“起床嗎?”

“起。”話雖這樣說,鬱清棠依舊賴在她懷裡,問道,“你沒睡嗎?”

“沒有。”

“要不要睡會兒?”

“不用,我不困。”程湛兮扶著她坐起來。

鬱清棠一覺睡了兩個小時,現在已經三點多了,再過兩個小時就會天黑,那幅畫還沒畫完。

聽到要繼續畫畫,鬱清棠立馬不賴床了,反過來催促程湛兮快點出發,令人哭笑不得。程湛兮使壞,真正出發時走得飛快,鬱清棠氣喘籲籲地跟不上,拉著她的手讓她慢一點,程湛兮才放慢速度,反過來逗她:“剛剛是誰讓我快點的?”

鬱清棠喘得不行,根本無暇反駁她。

程湛兮擰開礦泉水瓶蓋,遞了瓶水給她,讓她喝口水潤潤嗓子,才用正常速度帶她進山裡。

“畫不完我們明天再來,反正有兩天假期,不著急。”

“嗯。”

當天果真沒有畫完,兩人歇在秀峰腳下的農家樂裡,在程湛兮上回住過的那家開了間標間。周日早上再去村子裡,上午完成了給鬱清棠的畫。

鬱清棠聽到完成,活動了一下因長久保持同一個姿勢酸疼的腰背,走到她身邊看畫。

鬱清棠看了很久,給出了一個讓程湛兮極不平靜的評價。

她說:“很像我。”

程湛兮仰頭看著她,目光牢牢鎖定她的眼神。

二十一年前,她和默默分彆的前一天,曾經答應對方要送她一幅畫,一幅真正像她的畫。

鬱清棠好似一無所覺,指了指手邊的畫布,神色如常地問:“可以把這幅畫送給我嗎?”

程湛兮斂去眸中神色,笑笑說:“當然可以,我回去把顏料晾乾了就給你。”

晚上八點,兩人在外麵用完晚餐回到名門公館。

在電梯口分開,各自進了家門。

鬱清棠在玄關站著發了會兒呆,蹲下來換鞋,慢慢地走進了臥室,慢慢地打開衣櫃,露出裡麵的保險箱。

滴滴滴——

保險箱隨著正確密碼的輸入打開了,鬱清棠從裡麵拿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畫紙被一道一道地展開,鋪在眼前。

二十一年過去,紙張早已泛了黃。

畫上用蠟筆畫著一個小女孩,長長的頭發,大大的眼睛,圓圓的鼻子,紅紅的嘴巴。頭頂是橘色的太陽,一朵又一朵的白雲印在藍色的天空中。整個畫風十分稚嫩,一看就是出自小孩子之手。

鬱清棠安靜地看著這幅畫,很久都沒有動。

***

2102。

程湛兮一邊換鞋一邊給當醫生的朋友打電話,語速飛快地道:“小清,你認不認識耳鼻喉科的醫生,相關的專家也可以,幫我問問聾啞有沒有可能治好,不用戴助聽器生活的?”

朋友還在那邊雲裡霧裡,程湛兮改口道:“算了算了你太磨嘰了,你給我一個聯係方式,我親自問,越快越好,最好馬上。”

磨嘰的朋友:“……好的,我去問問。”

程湛兮掛斷電話,在客廳裡焦急地快速來回走了幾圈,發燒的頭腦慢慢冷靜下來。

她揉了揉自己的臉,重新靜下心來分析。

一切都是從她昨天上午看到鬱清棠聯想到默默開始的,之後的猜測也都是建立在她傾向她是默默之上的,事情的真相不一定是她想象的那樣。世界那麼大,兩個人是同一個人的概率有多渺茫。

程湛兮深呼吸,吸氣,吐氣。

二十多年都找過來了,不差這一時半會,冷靜,冷靜。

朋友效率很高,很快發過來專業醫生的聯係方式。

程湛兮給自己倒了杯水,感覺自己心跳恢複正常了,才打電話給醫生。

醫生問:“是先天性耳聾還是後天導致的?”

程湛兮本來想說先天,一時忽然不確定起來,她和默默的接觸就暑假兩個月時間,她又不會說話,程湛兮對她的了解少得可憐。

程湛兮:“抱歉,我不清楚。”

醫生一噎。

程湛兮:“但是我認識她的時候,她估計有六歲左右,應該是一直不會說話,也聽不到聲音,手語很熟練。我就是想問問,她有沒有可能後來通過手術治療或者彆的方法,能夠恢複聽力,和正常人一樣生活。”

醫生說得看導致耳聾的原因,他舉例說明了兩種類型,是可以通過手術恢複部分或者全部聽力的。

醫生又說耳聾越早治療越好,如果她從小就聽不到,長到六七歲了,治療效果也會差上許多。按照她說的情況,這個小孩完全治愈的可能性很低,應該需要借助助聽器或者人工耳蝸生活,當然,也不絕對。

醫生希望她能描述得更準確一些,否則他也沒辦法隔空問診。

程湛兮和醫生聊完,坐在沙發裡,不斷揉著自己的眉心,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

手機屏幕亮了下。

程湛兮拿過來,是她的助理:【程老師有空嗎?】

程湛兮定了定神,打字:【有空】

助理撥電話過來,和她聊工作的事,又問她浪夠沒有,打算什麼時候回京,幾個畫商約她好多次了,從年初約到年尾,她一直不在首都。有人還問助理程湛兮在哪座城市,想直接去找她,被助理以程老師在采風不方便見人,婉拒了。

程湛兮說:“寒假回去。”

助理:“?”

程湛兮在心裡換算時間,說:“一月中旬差不多。”

助理說:“好的,我就這麼和那些畫商說啦,您可不要鴿了他們。”雖然程湛兮不差錢,但是他們這些打工族差錢啊。

程湛兮:“不會。”

助理鬆了口氣,笑著說:“感謝程默老師。”

程湛兮心不在焉地嗯了聲,腦海中一閃,坐正了,忽然道:“你叫我什麼?”

助理莫名:“程默老師啊。”

程湛兮沉默了許久,問道:“如果我要改一個藝名,麻煩嗎?”

助理:“……”

助理:“我能問問為什麼嗎?”

程湛兮道:“……以後再說吧。”

助理:“好嘞,不打擾你了,早點休息。”

程湛兮掛斷電話,歎了口氣。

是的,她突然發現自己在鬱清棠那裡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假如鬱清棠不是默默,假如她有一天問起來,你為什麼取名叫“程默”,程湛兮不會隱瞞她,隻會如實告訴她,她有個好朋友叫默默,藝名裡的另一個字就是她的名字。

鬱清棠會怎麼想?她連自己誇一個三歲小孩都能醋到不行,知道跟了她十幾年的藝名帶著彆人哪怕是好朋友的身影,還不得當場變成醋缸。

新的藝名叫程清?聽起來像澄清,還以為她犯什麼事了,不好不好。

程棠?還呈堂證供呢。

程鬱?

萬一她是默默呢?

程湛兮腦子裡一團亂麻,索性放棄思考,洗完澡以後把自己扔到了大床上,閉上了眼睛。

沒過多久,她霍然又睜開眼睛,拿過手機給鬱清棠發消息。

【鬱老師睡了嗎?】

想了一晚上的事,程湛兮差點忘記最重要的心上人。

鬱清棠秒回她:【還沒有】

程湛兮心一下子變得很靜,唇角不自知翹起,問:【在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