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嵐:“程老師?”
程湛兮道:“是我,你看好同學們,隨時保持聯係,我們可能要晚點上去。”
總不能讓同學們遷就鬱清棠的體力。
李嵐:“……好吧。”
她掛斷電話,對麵前的一位班委道:“她們倆在山腰買東西,讓我們先走。”
班委道:“那我們先走吧,去山頂等她們。”
都老大不小了,又不是小學生,他們互相照應,不需要老師看著。
李嵐收起手機,朝山腰的來處看了眼,說:“行。”
山風吹起鬱清棠的長發,她從歇腳石上起身,剛剛平複了呼吸不久。
程湛兮心疼她,提議道:“要不我背你上去吧?”
“人太多了。”鬱清棠搖頭,擰緊手裡的礦泉水瓶。
程湛兮隻能牽著她一步一步往山頂爬,她深思熟慮,什麼都顧及到了,就是高估了鬱清棠的體力。不,鬱清棠壓根就沒有體力。
傍晚五點半,李嵐打電話說他們已經到了。
鬱清棠:“……”
這會兒除了去山頂酒店住宿的,其他遊客都下山了,往上爬的幾乎沒有。
涼風習習,程湛兮白皙指尖勾過鬱清棠的發絲塞到耳後,再次溫柔提議道:“我背你上去?”
鬱清棠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包給我。”
鬱清棠背上程湛兮的包,看著麵前單薄卻堅實的後背,慢慢地伏了上去。
程湛兮直起腰,穩穩地站了起來。
鬱清棠心臟一緊,圈緊了她的脖子。
“你真的在我背上嗎?我怎麼感覺不到重量?”程湛兮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不要亂說。”鬱清棠的聲音細細柔柔。
“這怎麼能叫亂說?”程湛兮輕鬆地邁開了步子,“是真的感覺不到,你該不會是天上的仙女吧?故意隱瞞沒有告訴我。是了,你肯定是仙女,否則怎麼會這麼好。”
鬱清棠把臉貼在她的後頸,耳朵熱熱的。
程湛兮沒有表麵看起來那麼輕鬆,一個成年女人,還是爬台階,她體力再好也不能輕若無物。鬱清棠不說話後,她也不開口了,節省體力。
背一個人上山當然速度不快,中途休息了兩次,但無論如何也比鬱清棠自己爬上去快,一個小時後,她們終於抵達了山頂。
天色已經全黑了,程湛兮在離酒店不遠的地方把鬱清棠放下來,不讓同學們看到有損班主任威嚴的畫麵。
她們往酒店的方向走,李嵐等候在一樓大廳裡,和她們一塊去前台。
有一對情侶在前台租露營場地,前台禮貌告知已經被人全包下來了,讓對方去彆的酒店問。
其中的男人道:“我剛剛過來看到你們的場地明明是空的!”
前台仍舊道:“不好意思。”
程湛兮上前說了同樣的話,前台態度截然不同,笑容甜美說:“好的,請稍等。”
男遊客指著程湛兮不悅道:“為什麼她可以?你們看人下碟?”
前台道:“就是這位小姐包的。”
程湛兮轉過來,彬彬有禮地頷首。
男遊客本來想出言不遜兩句,看清程湛兮的臉以後卡了殼,一時竟看癡了。
他女朋友用力甩開二人牽在一起的手,轉身便走。
男人連忙追上去。
“親愛的你聽我說,我隻是想問問她能不能勻一塊場地給我們,你等等我啊,她真沒你好看……”
前台沒忍住笑。
程鬱二人收回視線,前台一邊給程湛兮辦手續一邊道:“我們酒店的露營場地是最好的,地勢開闊,視野非常好。有幼草覆蓋,平坦柔軟,給您最舒適的露營感受,附近有小溪經過,水質很清澈,可以直接飲用。另外我們還有供水係統……”
程湛兮笑道:“我知道,否則我也不會選你們家。”
前台雙手把她的身份證遞過來,道:“露營場地右邊有一條小路,裡麵有片杏花林,現在恰好是杏花開的季節,二位明天有空的話可以去賞花,早晨沒什麼人,空氣很清新的。”
她看了眼麵前明顯是情侶的兩個人,抿嘴笑了下。
程湛兮接過身份證,揚唇輕笑:“謝謝。”
從酒店出來前往露營場地,鬱清棠才神情複雜地開口:“你包了整個場地?”
程湛兮點頭:“對啊。”
鬱清棠不讚同地看著她:“那得多少錢?我們用不了那麼大的場地。”
“知道你想給我省錢。”程湛兮雙手搭上鬱清棠的肩膀,鬱清棠隻微乎其微地掙了掙,便讓她握著了,看向她溫柔的茶色眼睛,也默認了她的話。
程湛兮道:“第一次和同學們出來春遊,我想讓大家住得舒服一點,不想有陌生人打擾到我們。而且咱們班那麼多女生,都是同學,比有外人安全。”
鬱清棠低頭承認錯誤:“是我考慮不周。”
程湛兮摸了摸她的長發。
李嵐心裡一口氣歎得幾乎化為實質。
她靜靜地再等了一會兒,出聲道:“鬱老師,我們該出發了,同學們都等了很久了。”
營地在山頂的開闊地,酒店提供戶外帳篷和睡袋,還有燒烤爐和燒烤架。
東西都領完以後,男生們負責紮帳篷,女生把帶來的食材分門彆類,有條不紊地點起爐火露天燒烤。
程湛兮有野外經驗,在男生那邊幫忙,鬱清棠盯著另一邊的燒烤,不時朝營地大燈下的程湛兮投去視線,程湛兮穿了身白色休閒服,屈膝蹲在一群男生中間,很是顯眼。
吃吃喝喝玩玩鬨鬨,食物和飲料都空了,十一點剛過,同學們陸續都鑽進了帳篷裡。
營地大燈都關了,月光浸透了這片嫩綠覆蓋的草地。
世界突然靜了下來,草叢裡響起陣陣蟲鳴。
程湛兮帶著鬱清棠坐在最前方的空地上,雙手向後撐地,看著頭頂的滿天繁星。
星空和曠野,是最容易讓人放鬆下來的兩樣東西。
鬱清棠還是不大習慣這樣的氛圍,她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帳篷,拉鏈緊鎖,鴉雀無聲,她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他們都睡了嗎?”
程湛兮說:“睡了吧。”
“不是說想看星星嗎?”
“平時學習太辛苦了,到點就熬不住了。”
是麼?
鬱清棠心裡閃過一絲狐疑。
但程湛兮說什麼她都是相信的,所以壓下了懷疑,那就……看星星吧。
她仰起了頭。
星星對她親切地眨著眼。
鬱清棠小時候沒有事情做,會看地上的螞蟻,也會看頭頂的星空,然後想:她的媽媽會是哪一顆,會不會像故事裡說的那樣在天上靜靜地看著她。
她會不會也想她?會念著她有沒有平安健康地長大。
後來漸漸的就不看了,星星隻是億萬光年外的宇宙天體,她看到的光可能是幾百年前的光。人活著是需要一點浪漫和幻想的,鬱清棠沒有。
鬱清棠把視線從最亮的那一顆移開,垂下了眼簾。
在越高的地方,人會感覺離天空越近,程湛兮看著浩渺如煙海的星辰,感覺它們不是懸掛在天上的,而是往身上披了一條絢爛銀河,置身無垠的星海。
“你相信人死後會變成星星嗎?”她聽見鬱清棠很輕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我相信。”程湛兮沒有轉過臉,用同樣的音量回答她。
長久的沉默。
程湛兮偏頭看她,鬱清棠抱著膝蓋,不再看星空,而是看著草地。
程湛兮把撐著的手從地麵收回來,柔聲問道:“怎麼了?”
鬱清棠低低地說:“如果地上是她不喜歡的小孩,她是不是就不會出現在天上了?”
不喜歡的小孩?
是在說她自己麼?
程湛兮十分詫異,心口傳來悶悶的疼痛感,輕聲道:“你怎麼會是她不喜歡的小孩?你媽媽如果能夠見到你,她肯定會很高興。”
“是嗎?”鬱清棠嗓音異常平靜,垂眸看著手邊的野草,揪了一根下來,“那為什麼他們都討厭我?”
“他們是誰?”
“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還有……他。”那個有著父親名義的男人。
鬱清棠深吸了一口氣,趕在程湛兮開口之前道:“你不用安慰我,也不要安慰我,我已經習慣了。我隻是偶爾會想,我沒有想要出生在這個世界,我也沒有想奪去我母親的生命,他們偏偏把我生下來,我這一生到底是為什麼?”
鬱清棠自嘲地笑了下:“你不覺得很荒唐嗎?沒有一個人期待我的到來。”
“我期待。”
鬱清棠轉過臉,不帶任何情緒地看著她。
程湛兮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重複了一遍:“我期待。”
鬱清棠墨玉眸子裡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程湛兮說:“這個世界也期待。天空想讓你看看它是什麼顏色,大地想看你看看她有多麼遼闊,樹想讓你看它怎麼生長,河水想讓你看它怎麼流動,花想讓你聞到它的香味,鳥兒想讓你聽到它怎麼鳴叫,還有這些草叢裡的蟲子,它們都在向你打招呼問好。你仔細地聽,閉上眼睛。”
鬱清棠長睫垂落,合上眼簾,側耳去聽。
程湛兮問:“聽到了嗎?”
鬱清棠輕聲道:“聽到了。”
程湛兮溫柔地道:“它們在說:歡迎你,鬱清棠,歡迎你來到這個美好的世界。”
鬱清棠閉著眼睛,含淚笑了。
蟲鳴聲越發地響亮,蓋過了營地帳篷拉鏈輕輕拉動的聲音。
月色裡,帳篷裡一道又一道人影鑽了出來,靈活輕巧,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默默地按照計劃進行。
鬱清棠閉了很久的眼睛,再睜開已經平複了許多。
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朝程湛兮放鬆地舒展眉頭,笑了笑。
程湛兮克製住自己,沒讓自己的餘光往鬱清棠身後看,她伸手替鬱清棠將一縷垂落的長發掖到耳後,輕輕地道:“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鬱清棠神情愉悅,還在笑:“什麼事?”
程湛兮溫柔凝視她,說:“生日快樂。”
鬱清棠霍然睜大眼睛。
這個詞離她太過遙遠,她許久沒有作出平常人應有的反應。
程湛兮望著她笑,字字清晰地又說了一遍:“生日快樂,鬱清棠。”
鬱清棠遲鈍的眼珠終於動了一下,與此同時,她意識到什麼回頭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