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後麵的交談聲很低,程湛兮沒有聽清楚兩人具體說了什麼。
出於禮儀,她在外麵等了會兒,方走出來,敲了敲門。
“鬱老師早上好。”
高挑修長的女人倚在門口,薄薄的淡金色陽光自身後籠下來,將她的五官勾勒得朦朧美好,聲音都洋溢著滿滿的活力。
清晨有些陰鬱的辦公室裡,因為她的到來都亮堂了起來,連空氣也變得輕快。
溫知寒抬起頭,微微一愣。
“你是……”
她本能地湧起危機感。
程湛兮淡笑看向鬱清棠,鬱清棠不知道她為什麼自己不說話反而看自己,但仍然向溫知寒介紹道:“這是新來的程老師,教七班體育。”
她轉向程湛兮,一視同仁地向她介紹道:“溫知寒,物理老師。”
程湛兮暗自撇了下嘴。
憑什麼管自己叫程老師,管彆人就叫全名?
噢,她知道了,越是在乎的,就越是要在外人麵前裝作疏遠,得、避、嫌。
程湛兮心情又好了起來,微微翹起唇角,彬彬有禮道:“溫老師好。”
“程老師好。”溫知寒和氣地回。
程湛兮走了進來,陽光隱沒在門外,溫知寒看清了她的臉。
眉目精致,唇紅齒白,個子又高,至少超出了170,腿長腰細,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是最醒目的存在。
黑藍條紋拚接襯衣搭配淡藍牛仔七分褲,腳下一雙匡威小白鞋,颯爽利落,散發著輕熟女的青春和性感,舉手投足更是英氣十足。
漂亮、清純、嫵媚、朝氣、成熟……似乎所有矛盾的特質都能在她身上找到依托點,完美地結合。
溫知寒視線落在她的手上,眉心跳了跳。
“程老師買了兩份早餐嗎?”
程湛兮微微一笑道:“是啊,我飯量大。”
溫知寒:“……”
程湛兮即使沒聽清表白被拒,憑進門前聽到的那一段,就知道送早餐這招行不通。
感謝溫老師替她做了錯誤的示範。
程湛兮笑意盈盈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裡,笑意盈盈地和溫知寒搭話:“我聽大家說溫老師和鬱老師是同學?”
溫知寒嗯了聲。
在她打量程湛兮的同時,程湛兮也在觀察她。
長相一般般——好吧,客觀來說在普通人裡算得上出眾。
氣質柔和溫婉,講話輕聲細語的,有點像去冰三分糖版鬱清棠
。
程湛兮又好奇問道:“同學多久啊?”
溫知寒說:“七年。”
程湛兮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那還真是挺久了。”
七年都夠結婚癢一回再離婚了,溫知寒到現在還沒追到人,買個早餐還被明算賬,這一看就是沒戲。
程湛兮相信人與人之間是有特定磁場的。愛情就像畫家創作的靈感,不是熬出來的,而是電光石火的一瞬間,春雷炸響,萬象更新。
如果能來電早就來了,何至於現在?
溫老師的威脅性直線降低,程湛兮沒再另起話題,省點力氣進食她的兩人份早餐。
溫知寒在這時問了鬱清棠一個問題。
“程老師是昨天來學校的嗎?”
鬱清棠:“嗯。”
交談聲消失了,程湛兮抬頭看,發現溫知寒在拿手機打字。
鬱清棠也拿起了手機。
程湛兮:“……”這就有點不開心了。
手機聊天記錄如下——
溫知寒:你記住她名字了?
鬱清棠:沒,隻記得姓程
溫知寒:要不要我給你總結她的外貌?
鬱清棠:不用了,平時用不著喊名字
溫知寒:OK
程湛兮吃完第一份早餐,鬱清棠從辦公桌後站了起來,說:“我去班上了。”
溫知寒:“去吧。”
程湛兮:“鬱老師我還沒你微信號,加個微信吧。”
鬱清棠點出來二維碼,程湛兮掃一掃添加好友,驗證通過。
鬱清棠的頭像是一片白色,冷冰冰地框在正方形的頭像框裡,昵稱是名字拚音的縮寫:YQT。
鬱清棠看都沒看程湛兮的頭像和昵稱,把手機鎖屏拿在手裡,離開了辦公室。
程湛兮坐在位置上點進鬱清棠的朋友圈,沒有設置“僅X天可見”的權限,但是是一片空白。
程湛兮轉向了在辦公桌備課的溫知寒,慢慢地綻開笑容。
“溫老師~”
溫知寒抬起頭,心裡打了個突。
程湛兮手肘抵在桌麵,撐著一邊臉頰,笑眯眯問道:“你和鬱老師是同學,對她了解多少?”
溫知寒:“……”
這人橫豎是不要臉了是嗎?
程湛兮兀自問道:“她為什麼會回泗城教書?京城沒有合適她的崗位嗎?”
溫知寒冷聲道:“我要備課了。”
程湛兮笑道:“好的,我也要備課了。”
她把帶來的《體育教學論》翻開,一邊一邊做筆記。
寫著寫著,隨手在本子上畫了幅簡筆畫,黑衣黑褲,單手插兜和她交換聯係方式的鬱清棠,表情酷酷的小人。程湛兮笑了聲,把這頁翻過去。
鬱清棠上午有兩節數學課,分彆是七班和九班,程湛兮一直在辦公室看書,除了專業書,她還帶了幾本雜書,例如國家地理、傳統文學等,還有一個速寫本,自由且充實。
中午放學前十分鐘,程湛兮把桌子收拾整齊,開始盯著門口,眼睛一眨不眨。
語文老師從作業裡抬起頭,笑道:“你在這當望夫石呢。”
程湛兮不想太早叫人發現,往桌子上一趴,有氣無力地道:“我在等鬱老師請我吃飯,好餓。”
放學鈴響過兩分鐘,鬱清棠拿著數學必修1和教案從門外進來,那年輕的語文老師便揚聲打趣道:“鬱老師,小程老師快餓死了,你怎麼才回來。”
鬱清棠愣了下,本能看向程湛兮:“抱歉。”
程湛兮笑著瞪那語文老師一眼,說:“她開玩笑的,我們現在走?”
“稍等。”鬱清棠把東西放回抽屜,打開保溫杯喝了口水,說,“走吧。”
她長身玉立,站在辦公桌拐角的地方,烏黑長發披肩,黑色襯衣袖口講究地折到小臂上方,露出纖瘦白皙的腕子和骨節分明的手指,一絲不苟地扣到倒數第二顆的紐扣,展現出線條優越的脖頸和光潔柔美的下頷,朝她看過來的眼神清冷淡漠。
程湛兮輕輕地眨了眨眼睛。
這人怎麼這麼會,每一個不經意的動作都能輕易挑動她的神經,讓她心如鹿撞。
鬱清棠微微蹙眉:“程老師?”
程湛兮腦子裡放煙花:連皺眉都皺得這麼好看,啊我死了。
程湛兮深呼吸,不動聲色緩了一會兒,說:“我好了,咱們走吧。”
教師窗口在食堂二樓,兩人從辦公室前往食堂。兩人並肩而行,又是外貌出眾的新老師——一個入職兩周,一個入職不到兩天,頻頻吸引路過的學生們的目光。
鬱清棠麵無表情,但程湛兮感覺她的步伐加快了一點。
不習慣這樣的注視?
程湛兮倒是習以為常,她不引人注目才不正常。
程湛兮走在她外圍,憑借高出五公分的身高,或多或少地替她擋住那些視線。
放學時段,在校園裡追逐打鬨的學生不少,連路都不看。程湛兮餘光裡捕捉到一道穿著校服的身影,從幾步開外的地方衝撞過來,恰好是鬱清棠的方向。
“鬱老師!”她連忙出言提醒,但來不及了。
鬱清棠疑惑地朝她望過來,身後的學生已離她不足一米。
而鬱清棠也從程湛兮的瞳仁裡看到了背後的情況。
她下意識要回頭。
說時遲那時快,程湛兮出手如電攫住她細瘦的手腕,一把將她帶進自己懷裡。
學生的身影剛好和她驚險地擦肩而過,長發被風吹亂,校服衣角擦過鬱清棠垂在身側另一隻手的冰涼手背,她修長指節不由自主地蜷了蜷。她陷在柔軟的懷抱裡,鼻翼縈繞著清新的洋甘菊和青檸香氣。
那兩個學生已經跑遠了,風裡送來打鬨的笑聲。
程湛兮低下頭,鬱清棠的臉埋在她頸窩裡,不知為何久久沒有抬起來。
程湛兮喉嚨滑動,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她……該不會要吻自己吧?
她停下來,遲疑地把白瓷盅還給她,對方搖頭不接,然後張嘴:啊。
她:“……”
最後一盅薑撞奶大部分都進了對方的肚子。
對方打了個飽嗝,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拍著胸脯聲音軟糯地保證下次還給她帶。
每一個夏日蟬鳴燥
熱的午後,她們都會在山頂見麵,分吃一盅薑撞奶,然後在樹蔭下“聊天”,對方用新學的手語賣力而積極地向她比劃,聲情並茂,小臉上的笑容比那年的太陽還要耀眼。
鬱清棠已經不記得女孩的樣貌,連那段回憶也被深埋在記憶的河流,長眠不醒。但她永遠記得薑汁混著鮮奶在舌尖化開的味道,蒙塵的記憶被風吹開,她才發現往昔依然曆曆在目。
那大概是她人生中,唯一快樂過的時候。
可她並不想回憶起來。
它太短暫了,像是稍縱即逝的煙火,絢爛過,隻餘下死寂。
女孩說她要回家上學,戀戀不舍地向她道彆,說下個假期見。
小鬱清棠沉著冷靜地用手語和她說再見。
第二天女孩爺爺奶奶家門口停了一輛很長的黑色轎車,打開的後車門旁站著白襯衣黑西褲黑色馬甲的英俊管家,女孩穿著雪白的公主裙,頭上還戴了頂白色的小皇冠,冰雪漂亮,像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真正的小公主。
小鬱清棠對這幅畫麵並不陌生,大伯、二伯、小叔的孩子們出門都是這樣。
英俊挺拔的管家替女孩拿著書包和畫架,爺爺奶奶滿臉慈愛地對女孩叮囑著什麼,女孩神情端莊乖巧,不住點頭,卻悄悄將視線往人群外圍看。
陣仗太大,村子裡很多人都出來圍觀,小鬱清棠很容易將自己隱沒進了人群裡,沒有讓她發現自己。
管家溫柔催促女孩上車,女孩難掩失落地坐進了車裡。
車門關上,車窗厚厚的遮光膜阻擋了視線,小鬱清棠從人群裡走了出來,一步一步地跟著慢慢駛出村落的車。
黑色轎車開上大路,速度陡然加快,不一會兒就在視野裡失去蹤跡。小鬱清棠一個人站在村尾的路邊,眼淚忽然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她緊緊地咬著自己的嘴唇,咬到下唇出血,始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女孩走後不久,她也搬走了。
仿佛天際的一顆流星,照亮了烏沉的夜空。她高高地仰起頭,情不自禁地為她的光芒所吸引,流星倒映在她的眼睛裡,從閃耀,到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