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以前鬱清棠肯定是不會去的,但現在她總想嘗試一下新事物,體驗不同的人生。那些沒能留下什麼記憶的平淡的學生時代,或許再回頭,能有不一樣的感觸。
鬱清棠問程湛兮:“你有空嗎?”
程湛兮點頭。
鬱清棠對高逸群道:“時間和地點?”
高逸群從定製西服的口袋裡掏出一張黑色雅藝名片遞給她:“明晚七點,海晏樓。你到了給我打電話,我出來接你們。”年輕男人哈哈一笑道,“他們肯定猜不到我請到了你,我要保守這個秘密一直到明天晚上揭曉。”
高逸群走後,程湛兮湊過去看鬱清棠手裡的那張名片。
高逸群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從事金融行業,就職公司和職務看上去都很亮眼。稱得上年輕有為。
鬱清棠一直沒說話。
程湛兮問:“在想什麼?”
鬱清棠說:“體會心情。”
“什麼心情?”程湛兮不明白。
鬱清棠一笑,道:“就是網上說的那種,同學會,混得差的不好意思去參加的心情,我現在略有感觸。”
名校出身的畢業生,她不知道同學們都怎麼樣了,但想必出席的都混得不錯,高逸群這樣的絕對不是最好的,也已經讓普通人望塵莫及了。
程湛兮道:“他們有我這麼漂亮優秀的女朋友嗎?”
鬱清棠笑道:“沒有。”她把名片塞進程湛兮衣兜裡,說,“走吧,我還想去湖邊兜兜風。”
她其實不大在意彆人的看法了,就像程湛兮那位開私房菜餐廳的叔叔,沒有人能評價一個人人生的貴賤高低,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最重要的是不要辜負自己。
翌日是周末,程湛兮陪鬱清棠去參加同學聚會。
開車去海晏樓,快到的時候鬱清棠打電話給高逸群,高逸群出來,剛好看到一輛白色的保時捷帕梅停在酒店門口,一襲長裙的鬱清棠推開車門下來,程湛兮把車鑰匙丟給紅馬甲的泊車員,過來牽起鬱清棠的手。
這個世界夢幻到隻要你堅持自我,做什麼都能自得其樂,同時它也很現實和功利,鬱清棠不在意,程湛兮需要替她考慮,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高逸群目光微微一閃,旋即恢複如常。
他笑著迎上來,說:“快請進,大家都等了很久了。”
這個聚會人不多,如鬱清棠所說,個彆混得特彆好的,在聚會裡充當核心角色,大部分人混得一般好,高逸群屬於二者之間,因為是班長,所以也是帶頭活躍氣氛的人之一。
高逸群在門口讓兩人稍等,自己先進去。
門外的程湛兮聽到他賣關子的聲音,在眾人的期待和催促聲中,鬱清棠邁開小腿走了進去。
包廂裡有刹那的安靜。
端著酒杯的同學杯沿停在了唇邊,正低頭談笑的同學抬起頭就不動了,像是被點了穴道,張大嘴的,目瞪口呆的。
之後空氣重新流動起來。
不知道誰激動地喊了一聲“女神”,眾人循聲望過去,沒找到開口的人,便覺得誰都像開口的人,當年他們私底下都是這麼叫的。
高逸群接過話茬,高聲道:“來,我們敬女神一杯。”
一堆人端起酒杯,要給鬱清棠敬酒。
這時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擋在鬱清棠麵前,接過她手裡的酒杯,眾人才注意到她身後的程湛兮。
程湛兮:“清棠酒量不好,我代她飲這杯。”
高逸群介紹道:“這是鬱清棠女朋友,姓程。”
程湛兮注意到人群裡有幾位沒帶家屬的男士表情凝固了一瞬,眉梢微不可察地上挑了一下。
鬱清棠的桃花也不少嘛,還是從學生時代開始的。
來參加聚會的有鬱清棠本科時的室友,鬱清棠想了半天才記起來名字,室友跟她講本科時候的事,鬱清棠有的還有印象,室友又開始講當時班上的八卦,鬱清棠完全不清楚,便露出一種“竟然這樣麼”的詫異神情,十分生動,讓見慣了她麵無表情的室友大為新奇。
室友說到興致來了還吐槽她:“你知道你那時候有多高冷嗎?我們在宿舍裡都不敢說話。”
鬱清棠笑:“是麼?”
室友道:“是啊是啊,而且蘇禾暗戀你四年,你不知道吧?”
蘇禾是她們的另一個室友,性彆女。
鬱清棠又笑笑,看了眼坐在身邊的程湛兮。
室友也察覺到,道:“不好意思。”
程湛兮托著下巴,悠然道:“你繼續講,我也想聽。”
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一跳。
鬱清棠眼裡的自己和同學們眼中的她根本不是一回事。
同學們心中,她是高冷學神,哪怕同樣在知名學府,也是甩開諸多凡人的存在,再加上智慧與美貌並存,特立獨行的性格,校內網的校花評選年年蟬聯第一,同班同係同院,乃至全校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戀她,把她奉為心目中的女神。
還有考神,逢考便拜,蹭蹭仙氣。
室友道:“你沒發現我們班上公共課人特彆多嗎?一到期末考試,走廊來來往往的全是人。”
鬱清棠:“嗯?”
程湛兮道:“都是為了看她來的嗎?”
室友打了個響指:“對。”
鬱清棠存在感再低,但是學業上永遠是讓人仰望的存在。他們學校崇拜強者,美貌隻是錦上添花。
室友道:“我們一直在猜誰能入鬱清棠的眼,結果畢業了她還一直單身,不過蠻好的,誰也配不上她。”
程湛兮:“你覺得我怎麼樣?配得上嗎?”
室友打量她好幾個來回,實話道:“勉強。”
程湛兮哈哈大笑。
一直到回家的車上,程湛兮想起方才的聚會,還是笑得停不下來。
鬱清棠無奈道:“可以了。”
代駕在前邊開車,程湛兮把唇貼近鬱清棠耳朵,笑道:“女神。”
鬱清棠無奈更濃。
剛才聚會的時候有好幾個人都這麼叫,弄得鬱清棠手臂直起雞皮疙瘩,現在程湛兮又來逗她。
程湛兮玩得差不多,問她:“聚會感覺怎麼樣?”
鬱清棠勾了勾唇,說:“還好。”她那個室友太能聊了,鬱清棠跟著她重溫了一遍本科四年,分開前還交換了微信號,約定下次有空一起逛街。
程湛兮忽然道:“我現在很後悔。”
“後悔什麼?”
“我去你們學校玩過,當時我要是隨便拉一個人,問學校的校花是誰,我就能早點對你一見鐘情。”
鬱清棠忍俊不禁,輕輕打了一下她的胳膊,嗔道:“胡說八道。”
“是真的。”程湛兮雙手圈住她的脖子,微微仰起頭看她,“我好後悔,沒有早點遇見你。”
鬱清棠目光漸漸溫柔,揉了揉她的腦袋,道:“我也是。”
到家洗完澡,從浴室出來,鬱清棠眼前一暗,天旋地轉,程湛兮把鬱清棠按在了床上,開始“算賬”。
“蘇禾是誰?”
“……”
“還有那個給你送過奶茶的男生。”
“……”
“每天在你宿舍樓下偶遇的女生,除了溫知寒還有彆人?”
“……”
當晚,鬱清棠承受了許多次。
從臥室到浴室,浴缸到洗手台,再回到床上,程湛兮折騰到淩晨三四點,才放過嗓子啞得沒有聲音的鬱清棠,擦了擦她臉上的淚痕,起身收拾遍地狼藉。
她再回來,鬱清棠已經睡著了。
程湛兮上床抱住她,鬱清棠清醒的時候掙紮得厲害,睡著的時候又很乖,貼過來窩進她懷裡。
程湛兮摸了摸她的長發。
鬱清棠閉著眼,眷戀地囈語一聲。
程湛兮靜靜地想了會兒事情,嘴角噙笑,也合上了眼睛。
休息了一天,兩人在家窩著哪兒也沒去,下午鬱清棠穿著特定的服飾,在花園裡給程湛兮當油畫模特。
當模特需要保持一個姿勢一動不動幾個小時,程湛兮怕她辛苦,一直猶豫不決,沒和她提過。鬱清棠看國外油畫家的人物傳記,裡麵提到了這方麵,鬱清棠就問程湛兮當她的模特都有什麼要求,她可不可以,程湛兮就說要不試一試。
畫彆的人她還需要找靈感,畫鬱清棠她隻要看著她,畫筆便像有了靈魂,源源不絕。
畫布上日與夜切割成兩邊,一邊是太陽的照耀,光輝的聖殿,朝聖的坦途,一邊是詭異的銀月,漆黑的荊棘,看不見來處的路。日與夜的明暗交界處,深處的秋千上坐著一身紅衣的女人,腳高高蕩起。
鬱清棠第一次見程湛兮畫主觀意識這麼強烈的油畫,用色大膽,線條詭譎,色塊和色塊的組合濃烈沉鬱,帶著宗教式的神秘,光是看著畫便一股極度壓抑的氣息撲麵而來,無法想象普通的一支畫筆在她的腦海裡是如何天馬行空,又落在畫布上,描繪出凡人難以觸碰的幻想世界。
鬱清棠看著畫麵深處的紅衣女人,油料還沒乾,她沒敢去碰,小心地問道:“這是我麼?”
程湛兮沒回答。
鬱清棠偏頭看程湛兮的臉,發現她竟滿臉的淚水。
鬱清棠伸手過去,程湛兮抬手擋住,顫抖著把畫筆擱下,啞聲道:“不用管我,一會兒就好。”
言罷她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失聲痛哭。
鬱清棠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心急如焚。
後來的鬱清棠對此習以為常。程湛兮畫畫時常在門上掛“請勿打擾”的牌子,一是需要安靜,二是她有怪癖,創作過程中情緒失控是常態,接連聽到兩次哭聲闖進畫室,結果發現無事發生,鬱清棠便不再詫異。
另外鬱清棠還發現程湛兮在親近的人麵前十分情緒化,一個重要體現就是淚腺發達,你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突然哭,快了哭慢了也哭,理由莫名其妙。對此,鬱清棠特意向宋青柔取經,宋青柔給了她一本沒有對外公開的專著:《關於怎麼哄一個愛哭鬼》。
當然,這都是後話。
程湛兮想把這幅畫命名為《程和鬱》或者《鬱和程》,在鬱清棠的堅決反對下改名《格林尼治》,送到二樓的畫室晾乾。
程湛兮從二樓下來,追著鬱清棠走在前麵的身影,試圖掙紮:“叫《程默》怎麼樣?有你又有我,還帶自傳性質。”
鬱清棠頭也不回:“不行!你給我死了這條心!”
當代青年藝術家都是這種畫風嗎?
鬱清棠的畫家濾鏡徹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