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百廉一進來就看到這樣的畫麵。
晨起朝陽的光從大開的窗子灑進來,堪堪爬上桌角,正好落在蕭矜雪白的衣衫上,上麵以金絲所繡的紋樣在光下閃著微芒,腰間的玉佩墜著黑色長穗,手上把玩的翡翠玉雕也在桌上投下長影,他全身上下哪怕隻是衣襟旁的一顆盤扣,都是奢貴的。
而陸書瑾則一身深灰色布衣,長發用黑色發帶豎起來綰成發包,散下來的些許碎發為紅透了的耳朵臉頰做一些沒用的遮擋,腰帶是杏色的,也是她身上唯一算是比較亮的顏色,腳上是黑色的布鞋,被她穿得很乾淨,鞋梆是白的,除此之外半點彆的裝飾物都沒有,加之晨光被蕭矜完全擋住,她仍是坐在陰影裡。
朝陽似將兩人分割,一人錦衣玉佩,一人麻衣布鞋,形成無比鮮明的對比,恍若雲泥之彆,卻又在同一個學堂裡,坐在同一張桌子前。
蕭矜此刻正斜著身子歪著腦袋,笑吟吟地看著一身深灰布衣的陸書瑾,距離如此之近。
陸書瑾卻紅著臉低著頭,身子微微斜,往旁邊縮去,擺明了一副被欺負的樣子。
“蕭矜!”喬百廉立即出聲製止,“坐有坐相,歪身斜眼成何體統?”
蕭矜隻好停了逗人的心思,坐正之後將書合上隨手撂在了一邊,嘴角的笑意卻久久不散。
陸書瑾隻覺得這時候出來解圍的喬百廉簡直就是再世父母,讓她大大鬆一口氣,用手背貼了貼滾燙的臉頰,在心中呐喊,這個蕭矜真的好難對付!沒見過這樣的人!
上課鐘敲響,喬百廉開始授課。一整個上午,陸書瑾的頭都沒往旁邊偏一下,除了看喬夫子就是盯著書。
待下學之後,陸書瑾迫不及待地追了出去,拿請教夫子當幌子,生怕蕭矜再追問她是不是喜歡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書。
喬百廉對陸書瑾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先是耐心地解答了她的問題,確認她聽明白之後,這才聊起了其他。
“近日你與蕭矜坐在一處,他可有欺負你?”
陸書瑾搖頭,說道:“蕭少爺並未傳言中那般頑劣,他樂善好施,讀書刻苦,慷慨大方,並不難相處。”
喬百廉聽後非常驚訝,“你說的當真是蕭矜?我如何不知道他還有這些長處?”
陸書瑾道:“當然。”
樂善好施,他拿著一千兩的銀票去玉花館散財,想出讓姑娘喝一杯酒就給一兩銀子的狗屎主意,拿錢不當錢。
讀書刻苦,除了喬百廉的課,其他夫子上課時他都捧著那本《俏寡婦的二三事》看得頭都不抬一下,下課時還抱怨脖子疼。
慷慨大方,在得知他的豔書被翻過,且認定是陸書瑾做的之後,他慷慨的表示可以帶個十七八本給她。
算了,最後一條不算,他是發狗顛。
喬百廉讚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我聽其他夫子說了,蕭矜這幾日表現確實是好的,定是有你大半的功勞,倒是勞累你了。”
“不敢稱勞累。”陸書瑾說:“學生隻做了應該做的。”
他道:“下午的測驗你要認真對待,讓我看看你在學府學習半月可有長進。”
陸書瑾道:“學生定當全力以赴。”
喬百廉滿意地離去,甚至高興地想哼個小曲兒。
陸書瑾照例是去食肆買了個餅,回到舍房,邊看書邊吃。
這餅子是真的無味,且有些硬,需要嚼上很久才能下咽,陸書瑾心中頗有抱怨,想著待把楊沛兒救出來之後,她就奢侈一下,去吃點好吃的東西。
至於賺錢的法子,日後再想。
陸書瑾是真怕了這蕭矜,在舍房躲到臨近上課,才去了學堂。
下午的時間用來測驗,統共兩個時辰,由喬百廉監考。
進學堂之後她把旁的東西全部收到書箱裡,掛在桌子旁邊,整個桌麵就擺著筆墨紙硯,整潔乾淨,與蕭矜的桌子形成對比。
蕭矜也不知道是在哪裡被喬百廉給逮到,領著他一起來的學堂。雖說喬百廉對蕭矜說話的時候大部分時候都在板著臉訓斥,但卻是很多學生都望塵莫及的特殊對待。在喬百廉的眼中,其他學生就隻是學生而已,隻有蕭矜一人,是自家孩子。
蕭矜跟喬百廉笑著說了兩句,就往自己的座位走來,把桌上的東西隨便一攏,就這麼扔進書箱之中,坐下來時語氣隨意道:“寫的時候動筆快點,若是時間不夠我的測驗沒有通過,那忙我可幫不了。”
陸書瑾知道他說的是作弊一事,心中不免開始緊張,抿著唇微微點下頭。
雖說為了救楊沛兒可以舍棄這點品德,但是真要做起來對心理還是一個巨大的考驗,畢竟以前的陸書瑾從未做過這種事。
許是看出了她的緊張,蕭矜好心地安慰了一句:“按我說的做就好,若是被發現,你就攬你自己身上。”
蕭矜的名聲早就一塌糊塗,多一條少一條都沒什麼要緊,自然不是真的想把錯推到陸書瑾身上,他就是覺得逗一逗這個書呆子頗為有趣。
陸書瑾驚得瞪大了杏眼,“會被發現?”
蕭矜想了想,“如果你夠機靈,那應該就不會。”
陸書瑾想,她當然夠機靈,若是在這張桌子上非要找一個腦子不好使的人,那必定是蕭矜自己。
她沒說出口,隻低低應了,繼而鐘聲一敲,喬百廉在台前說出了測驗的題目,是寫一篇關於治理水患的策論。
水患澇災是天災,自古便是難題,多少明君對此都束手無策,陸書瑾先前讀過很多相關書籍,稍微思考了片刻,就開始動手答題。
學堂裡安靜下來,所有學生皆低頭作答,就連蕭矜也拿起筆裝模作樣。
陸書瑾想著要寫兩份時間緊湊,下筆的速度不免快了些,時間過半的時候,她就已經把自己的那份給寫完了,隨後舒了一口氣擱下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轉頭去看蕭矜。
蕭矜幾乎是立即發現了她寫完,微微偏頭,從自己亂寫亂畫的紙下麵抽了一張新的紙,小聲說:“我們交換。”
陸書瑾下意識抬頭去看喬百廉,心中又開始緊張,如同擂起大鼓,深呼吸了三次後才迅速出手,與蕭矜配合非常默契地將紙張互換。換完後她壓根不敢抬頭去看喬百廉,也不敢動,等了會兒周圍沒有彆的聲音後,才提筆開始為蕭矜寫考卷。
相比與她的做賊心虛,蕭矜就顯得從容多了。他低頭看著陸書瑾的策論,甚至還能嘴欠地點評一句,“你與俏寡婦治理水患的水平倒不相上下。”
陸書瑾這邊還心驚膽戰地幫他寫策論,卻得到這樣一句話,實在沒忍住生氣,偏頭瞪了他一眼。
哪隻蕭矜把這一眼給接了個正著,微微怔住。
他覺得奇怪。不是沒有男子瞪過他,但那些人在生氣之下的瞪視多是夾雜著厭恨和憤怒,是一種很尖銳的情緒,但陸書瑾的這一眼卻莫名帶著股嬌氣,像是姑娘的嗔怪似的。
蕭矜收回目光琢磨了一下,覺著許是陸書瑾太過白嫩瘦小,跟個小娘們似的,就算是生氣瞪人也沒有氣勢。
隨後他又想,這書呆子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竟然敢瞪他了。
陸書瑾哪知道他想那麼多,現在是滿心滿眼地想趕緊把蕭矜的答卷寫完,反正他肚子裡的墨水少之又少,隨便寫些廢話應付就行。
但是沒想到就在她快寫完的時候,坐在前頭的喬百廉卻忽然動身,站起來扭了扭胳膊腿活動,這一下可把陸書瑾給嚇死了,僵直了筆不敢動彈,用餘光去看喬百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