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1 / 2)

齊銘推開門進去的時候,麵上帶著幾分不大明顯的喜悅。

他覺得陸書瑾天生就長了一副好騙的模樣,方才在豬場的時候,眼睛裡的不忍和憐憫幾乎要溢出來,答應寫手諭是十拿九穩的事。

他往屋裡一看,果然陸書瑾坐在桌前,麵前的紙上已然寫上了字,他笑著走過去一瞧,笑容卻頓時就僵住了。

隻間那紙上的確是寫了字的,但又被墨跡劃掉,加上字體的醜陋,整張紙變得極其臟亂,他疑惑道:“陸公子,這是何意啊?”

陸書瑾站起身,望著他的眼睛說道:“我方才仔細想了想,雖說我確實仿會了蕭少爺的字跡,但我卻不能冒名頂替他發號施令,此非君子所為。”

她這一句“非君子所為”,將齊銘噎得好久都說不出來話,瞪著眼睛看陸書瑾。

但陸書瑾麵上卻是一本正經的,頗有文人風骨,讓人挑不出錯處來。

齊銘隻得扯動臉皮,尷尬地笑了笑,說:“也是,陸公子高風亮節,實在讓人欽佩,不過那些風餐露宿的工人該如何處理呢?”

陸書瑾說道:“就算我仿寫的手諭能夠將蕭家侍衛暫時調離,但蕭少爺豈能不知自家侍衛的動向?用不了多久便會發現這件事,從而怪罪到我頭上。我掂量著,此事並不劃算,我先前與蕭少爺有些小誤會導致了衝突,並非不可調解,回頭待他消了氣我再去認個錯,就又能與他重修舊好。”

齊銘微微張了張嘴,約莫是沒想到陸書瑾會說出這樣一番話,愣神道:“我還以為陸公子知曉蕭矜是何種人。”

陸書瑾愁苦地歎一口氣,擰著眉道:“你有所不知,我在雲城無依無靠,自打與蕭少爺攀上交情之後,學府之中無人敢欺辱我,平日裡待我都和善恭敬,但與他爭吵後的這幾日,我不知受了多少冷眼苛待,日子還長,再這樣下去我遲早要被逼出海舟學府,不得不低頭。”

“這蕭矜著實可惡!但他向來跋扈,應當不會輕易與你重修舊好。”

“無妨,我多說兩句好話,再不濟我哭一場,總能打動他。”陸書瑾說。

齊銘這下沒掩飾住,眼中流露出些許輕視來,話間不自覺帶上些嘲諷,“想不到陸公子打算得如此清楚。”

陸書瑾抬眼看他,他便在一瞬又將神色斂去,清了清嗓子後說:“我能理解陸公子的為難之處,不過蕭矜並非大度之人,你這段時日趕去認錯,他極有可能打你一頓出氣,我奉勸你還是過些時日為好。”

“啊?這可如何是好!”陸書瑾低低嘖了一聲,懊惱道:“那早知我便不與他爭執了,我先前與他同住舍房,一日三餐皆吃的蕭家飯,如今我隻得自己買飯,手上的銀兩所剩無幾,怕是要挨餓一陣子了……”

齊銘聽聞,將麵前的人從頭到腳掃去,見她身著海舟學府的院服,衣擺之下隱隱露出一雙布鞋來,寒酸得很。他轉轉眼珠,忽而心生一計,溫笑著說:“陸公子莫擔憂,先前你出言相救,齊某必會報答,我齊家尚有十餘處豬肉店在城中,若是你不嫌棄,我可將你安排進店做些閒工,雖銀錢不多,但足夠你果腹之用。”

陸書瑾等得就是這句話,在屋中的這段時間,她認真考慮過。

齊銘一張嘴就說出了她模仿蕭矜字跡代筆策論一事,此事隻有蕭矜身邊的那幾個人知道,連夫子都瞞得住,而不在海舟學府的齊銘卻能知道,就表明蕭矜身邊是有人為齊銘做內應,為他打探消息通風報信。

那齊銘自然就知道這幾日陸書瑾與蕭矜一人在學堂互不相乾,沒說過一句話,關係降至冰點。

蕭矜派人圍住了豬場,齊銘向她求一份仿寫的手諭此事本就漏洞百出。先不說那侍衛個個都沒腦子,拿了手諭就信,單是蕭矜的那個字體,她就敢打包票蕭家侍衛拿到手諭也是一臉茫然,完全看不懂。

且蕭家侍衛一旦撤離,蕭矜必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人,定然馬上問罪過來再將侍衛調回,這樣短的時間讓那些工人清理豬場再重建,再引進新的豬苗根本就是天方夜譚,所以齊銘這個方法一開始就不可行。

他若不是個實打實的蠢貨,那向她討求手諭一事,極有可能是使了個障眼法,其最根本的目的,就是給蕭矜傳達一個“陸書瑾已經歸於我齊家陣營”的消息。

再往前一推,齊銘這樣做的,無非就是讓蕭矜與她徹底決裂,成為敵對。

如此行為,陸書瑾隻想出了兩個目的,一是齊銘腦子有病,這個時候還想與蕭矜置氣,假借她站隊之事來挑釁蕭矜;一是她身上有可以用之處,齊銘設計讓她處於孤立無援之地,再施以援手拉攏她徹底歸於齊銘陣營。

陸書瑾認為是第一個,她覺得齊銘是盯上了她仿寫字跡的能力,所以想利用她。

如此一來,事情就明了,陸書瑾一直坐在房中思考,羅列出幾個方法一一推演,找出其中能夠讓齊銘上鉤的方法。

所以從方才齊銘進屋開始,她就一直在引導齊銘的思維。

她起先說不會幫他仿寫手諭,是害怕蕭矜怪罪下來,導致她與蕭矜的關係更加惡劣,沒有挽回的餘地,表達出要與蕭矜和好的意圖。

齊銘當然是不希望如此,是以手諭一事不行,他定會再找彆的方法,於是陸書瑾順勢說出自己手頭拮據,吃飯都成難事,將枝頭拋出。齊銘果然上當,攀著枝頭往上,要給陸書瑾安排進齊家名下的豬肉店做閒工。

此事與仿寫手諭一樣,都可以向蕭矜傳達她陸書瑾為齊家做事,但有一點不同。

在豬肉店做閒工,能直接接觸到齊家的豬肉。

陸書瑾秉信著任何行為都有目的,任何目的都有原因,她覺得蕭矜火燒豬場的行為從一開始就點明了,齊家的那些豬絕對是關鍵。

陸書瑾佯裝驚喜,誇讚道:“齊公子,你真是個大好人啊!有你在我算是做不得餓死鬼了!”

齊銘笑了笑,自腰帶上摘下個玉佩遞給陸書瑾,說道:“你拿著這玉佩去城西榮記肉鋪之中,給掌櫃看,我今夜回去知會他一聲,讓他收下你。”

陸書瑾喜笑顏開地收下,連連道謝,模樣看起來歡心極了,半點沒有做假。

齊銘便差了馬車將她送回學府,回到舍房之後天幕整個都黑了,陸書瑾洗漱之後,像往常一樣看書到夜間,感覺疲了才上床睡覺。

不過陸書瑾跟著齊銘出海舟學府一事根本就瞞不住,第一日去了學堂,蔣宿就滿臉古怪地問她:“你昨日,跟著齊銘出去了?”

陸書瑾一邊翻開書頁一邊應了一聲。

“為什麼?”蔣宿像是很不能接受這件事,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我以為……你應該知道蕭哥很厭惡齊銘。”

陸書瑾知道他在想什麼,無非就是少年之間的義氣,她昨日的行為在蔣宿眼裡等同於背叛蕭矜。

她轉頭,那雙淡無波瀾的眼睛直直地看著蔣宿,沒什麼溫度。

蔣宿被她這幅樣子嚇了一跳,被盯得難受,撇開視線問,“怎麼了,我說錯了?”

“蔣宿。”陸書瑾用非常冷硬的語氣道:“海舟學府門檻極高,我身無分文單憑一支筆杆考進來,日夜苦讀寒窗十年,為的是日後通過科舉光耀門楣,不是為了來學府與誰結交兄弟的,你能明白嗎?”

陸書瑾平日裡雖不大喜歡搭理人,但每次與她說話都是能得到回應的,且態度溫和笑容乾淨,從不曾見她冷臉發怒,眼下冷著聲音說話,真把蔣宿嚇到了。

這些日子陸書瑾一直被蕭矜帶在左右,蔣宿已然將她當成了自己兄弟,但現在聽她說了這句話,後知後覺陸書瑾進海舟學府是真的奔著科舉而去的,跟他們這些混日子的紈絝終究不是一路人。

然而麵對陸書瑾這樣的人,蔣宿縱是有脾氣也發不出來,他愣愣道:“我沒有旁的意思,就是想告訴你齊銘不是什麼好東西,你當心點。”

陸書瑾又笑笑,恍若冰雪初融:“我知曉,昨日他登門道謝,我將謝禮推脫,並不與他多糾纏,多謝你關心我。”

蔣宿見她臉上又有了笑容,心裡頓時鬆一口氣,再不敢多問了,於是陸書瑾一整日都十分清靜。

下學之後,陸書瑾回舍房換下了院服,拿著玉佩直奔城西的榮記肉鋪。榮記肉鋪與想象中的不同,陸書瑾以前在楊鎮的時候曾遠遠看到過一家賣豬肉的店鋪,被劈成兩半的豬用鐵彎鉤掛在門外,血水順著往下滴著,充斥著濃重的血腥味道,還有一些切下來的肥肉以及不要的內臟全部堆放在一起,臭氣熏天。

但榮記肉鋪卻乾淨,店麵是兩開的,一進門就是側著的櫃台,裡頭並著紅木桌子,上頭擺著豬的各個部位分得仔細,用網紗罩住,還有些大塊的,掛在後頭。

空中也有血腥味,但不濃鬱,陸書瑾掃視一圈,才發現鋪子兩個角落掛著小爐子,也不知點了什麼驅味兒。

掌櫃正在躺椅上睡得正香,陸書瑾在肉鋪轉了一圈都沒能將他驚醒,她隻好走到櫃台旁用手敲了敲櫃麵,“掌櫃。”

這一聲才將他喚醒,掌櫃的忙直起身來看他。

是個看起來年歲上四十的男子,身體有一種算不上強壯的胖,耷拉著眼皮精神不是很好的樣子。陸書瑾仔細去瞧他的臉,發現他臉色暗沉,堆積色斑,看起來萎靡不振,身上又有一股未散儘的酒氣,猜測是個酗酒極凶的酒鬼。

她笑笑,說道:“我打擾掌櫃的打盹了?”

那掌櫃擺擺手,打了個哈欠。

陸書瑾將玉佩拿出來擱在桌上,說道:“是齊公子要我來的。”

掌櫃見狀,神色當即一變,眯著眼睛笑起來,從櫃台後繞出來不動聲色打量她,笑說:“原來是陸公子,等你許久了呢!免貴姓孫,全名孫大洪,你叫我洪哥就好,昨兒就接到少東家的吩咐了,要多照料你。”

“多謝洪哥。”陸書瑾笑著,“我平日在海舟學府就讀,是以下了學才能來,見諒。”

“海舟學府,好地方!”孫大洪道:“無妨,這幾日雲城豬肉抬價,生意大不如前,好些時候都無人,沒那麼忙。”

“那我能來做什麼事?”陸書瑾問。

孫大洪將她看了又看,皺眉道:“這切肉上肉都是勞累活,陸小弟的手是拿筆杆的,可不能累著你,不如就記賬吧,正好我們店鋪上一個賬房先生走了,我識的字不多,隻能隨手記個數量,這幾日的賬都沒記呢,你謄抄就行。”

這正合陸書瑾的心意,她點頭道:“那就多謝洪哥了。”

孫大洪笑說沒事,帶她去了櫃台後方,搬來一個帶靠的木椅,掏出賬簿和墨筆來,再拿出了幾張紙擺在旁邊,指著說道:“這紙上便是我這幾日隨手記的買賣,有什麼看不懂的可直接問我就是。”

陸書瑾拿起來看了看,發現孫大洪沒有說謊,他的確識字不多。

紙上麵大多都是一些簡單的數字,還有些顯而易見的錯字,她又翻開賬簿,看見上麵整齊的字體,統共記錄了日期,一樁買賣出多少斤兩,多少銀錢,字體工整乾淨。

陸書瑾一邊提筆寫一邊狀似隨意地問道:“洪哥,上一個賬房先生似乎對此活計做得相當認真,是何緣由離去了呢?”

孫大洪道:“辭工了,許是不滿意工錢吧,賬房先生都是少東家直接安排人來的,我也過問不了那些事。”

陸書瑾應了一聲沒再追問,隻是按照紙上淩亂的字體去分辨一樁樁買賣,再謄抄在賬簿上。

她發現如今的豬肉已經飛漲到八十文一斤了,翻看前麵的記錄,也不過才四十文,也就是說蕭矜這一舉動,讓豬肉翻了一倍的價錢,買賣驟減。

“洪哥,如今豬肉漲價,來買的人少,那若是砸在手裡豈不是浪費,如此一來又要降價,那還何須漲價呢?”她發出疑問。

孫大洪躺會躺椅上,晃了晃腳說:“現在的豬肉主要銷賣不是給那些買不起豬肉的人,不管價格降多少,那些人買得都不多,主要是往富裕人家送的,一買就買好些斤呢。”

陸書瑾心說也是,現在漲價,賺得都是富裕人家的錢,貧困人家便是在豬肉不漲價的時候買得也少。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掌櫃閒聊,將這幾日的賬全部謄抄完之後,天色漸晚,陸書瑾卻沒有趕回學府,而是去旁處的麵館裡買了碗麵對付晚膳,又回到肉鋪幫忙。

孫大洪要關門,一邊清掃地麵一邊道:“這肉放到明日就不新鮮咯,又浪費了。”

“那要如何處理?”陸書瑾幫忙掃地。

“自然是記錄斤兩之後送還原場,現在豬肉的價格絕不能落下去,哪怕是扔了也不會降價處理。”孫大洪帶著陸書瑾將肉鋪清理之後,關門時掏出了繩子串的一把鑰匙,上頭串了三把,他用其中一個上了鎖,轉頭對陸書瑾道:“辛苦你了陸小弟,快些回去吧。”

陸書瑾與他客套兩句話,這才打算回家,正巧碰上一個拉車的拉麵前招攬客人,陸書瑾就將他攔下。

她想著這幾日都得來這肉鋪忙活,便於拉車的商量一下,要他這幾日都於這個時間來榮記肉鋪。拉車的小哥欣然應允,談好了這筆固定生意,歡快地將她拉回海舟學府。

陸書瑾今日在謄抄賬簿的時候,發現賬簿上的字體墨跡皆相差無幾,這是很古怪的一件事。

賬目本就是一筆筆記上去的,墨跡和字跡會根據記錄日期有輕微的不同,但那賬簿上前頭的字跡以及墨跡乾涸程度都完全一樣,這就代表那些不同日期的賬目全部都是在同一時間寫下的,並非是真正的賬本。

且櫃台的腳邊有兩個抽屜,上頭一個放著賬簿之類的雜物,下麵一個抽屜卻上了鎖。

賬簿是隨拿隨用之物,若要記賬那就不可能將賬本藏得極深,陸書瑾懷疑真的賬本就在那個上了鎖的抽屜裡。

掌櫃孫大洪隻有三把鑰匙,一把開店鋪門鎖,一把開自家門鎖,餘下的那一把,就極有可能是開那個抽屜的鎖。

陸書瑾回到舍房時,剛點亮燈就察覺出不對勁來。

她發現中間的大屏風往蕭矜那邊偏了足足有一尺,是深怕她看不出來有人曾來過這裡似的。

好好的掛著鎖,平白如故被人闖了屋子,陸書瑾又慌張又覺得無奈,她先將東西大致檢查一遍發現什麼都沒丟,唯有桌子上多了一個東西。

是一封麵皮沒有寫字的信,她關上門點了屋中所有燈,坐在桌前將信打開,裡麵隻有一張紙。

展開之後,率先看見紙上神似楷書卻又帶著幾分不羈氣息的字體,撇捺之間充滿肆意,卻寫得相當漂亮。

隻是字的內容她不大懂:

落花:瘟肉,手絹:常肉。日:四十,月:三十。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分彆對應:壹貳叁肆伍陸柒捌玖拾。

旁的再沒有了,她疑惑地來回看了兩遍,都沒能找出其中能看懂的地方,不得其解,最終隻能將紙折起來隨手壓入疊放的書本之中。

陸書瑾第一日想了個辦法,她吃早膳的時候,問食肆的廚子買了些麵粉包在帕子中,晌午回了一趟舍房,將麵粉倒入小盒子中又兌了水,揉得黏黏糊糊的,蓋上一層布。

待下課回去,那團麵就發好了,變得軟軟的,可以捏成任意形狀。

陸書瑾揪下其中一團包在帕子裡,像昨日一樣換了衣裳出學府前往肉鋪,隻不過今日她特地在酒樓前停一停,買了幾兩聞起來就香的上乘酒,花了她不少銀子,想起來心就一抽抽的疼。

她去店中時,孫大洪已經喝得半醉,呼嚕打得震天響。

陸書瑾將小酒壇擱在桌上,並沒有叫醒他,而是搬了個凳子在店門口坐著玩。

此時天還沒黑,路邊幾個店鋪的老板嗑著瓜子站在邊上閒聊。

“你說咱們城西的人是惹了什麼太歲,怎麼怪病就接一連三地出呢?”麵館的老板歎道。

“我看八成就是傳染病,隻不過須得接觸多了才能染上,不然怎麼一病病一戶呢?”嗑瓜子的老板娘說。

“彆提了,前頭巷子裡住得王家人,一家七口全給染上了,這幾日皆在醫館躺著,也不知病情如何了。”

“沒用嘍,跟上次李家的人一樣,救不了了唄。”

“你積點口德吧!”

陸書瑾坐著聽,聽了有一會兒之後又站起身出了門去,她依稀記得醫館離這裡不遠,往前走了約莫百來步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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