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芹雖是笨蛋,但也聽出這個男子在懷疑她的身份,便一下從身上摸出個巴掌大的白玉牌,上頭一個墨字刻寫的“葉”字,說道:“這是我哥哥的玉牌,我偷出來的,你若是不信,大可拿著玉牌尋到葉家門前去問。”
男子並未見過葉家玉牌,但他打小接觸玉石,一眼就能看出她手裡這塊玉品質上乘,非尋常之玉,立即就信了,賠笑道:“葉大小姐莫怪,是小民有眼不識。”
他怎麼也沒想到他這家無人光顧的小破店裡竟會迎來這樣的人物,不禁將身子站直了,話中還捎帶了些許尊敬,問陸書瑾:“那閣下是?”
但從衣著氣度來看,陸書瑾自不輸任何一個世家子弟的。隻見她神色從容,說道:“一介書生罷了。”
男子沉默了片刻,而後道:“方才多有怠慢,免貴姓張,字月川,這段時日皆是由我掌管這個鋪子。小公子方才所言我細細思量過,可以答應你將東西放在此處寄賣,但賣出一把扇子我便抽成十之有一,你意下如何?”
陸書瑾搖頭,“賣出一把,我便給你七百文,算作辛苦費。”
張月川驚訝道:“一把扇子賣二十兩,你就給這麼點?”
“我隻是放在此處寄賣,你並不需要做什麼,給七百文已是我的底線。”陸書瑾可不傻,不能讓這人獅子大開口,漠然道:“若是你不願,我還可找彆處賣,再不濟我也能自己支個攤子在街邊賣,這扇子能賣出去跟在何地賣沒有關聯。但若是你同意了,成功賣出這些物件,便是你這店鋪轉運之時。”
陸書瑾此話不假,說得很分明。
雖說無奸不商,但張月川到底還年輕,也並不是一門心思卡死在錢眼裡,當下佯裝猶豫稍許,點頭同意,“那便七百文,成交。”
事情初步談成,陸書瑾接下來就跟張月川交代了賣東西的思路和操作。
這種東西,賣的就是個名氣。蕭矜算是雲城之中響當當的人物了,不管是家世還是樣貌都是拔尖的。
不論他平日裡名聲是好是壞,城中追捧他的人都不在少數,陸書瑾先前就仔細留意過。
蕭矜身旁有不少人在刻意模仿他,不管是穿衣還是說話的語氣,行路的姿態,方方麵麵便是被人重點模仿的對象。
他拿著白玉扇的模樣俊俏非凡,必會引起雲城紈絝子弟競相模仿,屆時眾人爭搶起來,才是賣出扇子的最好時機。
是以陸書瑾的想法是:第一步,先讓張月川寫出‘蕭少爺掌中之寶,玉羲之親筆所題扇麵,僅此一把’的字樣掛在門外,先吸引來往過路人的注意。
第二步,找些閒漢給些銅板,將這消息散出去,自然而然就能壯大名氣。
第步,待人聞風而來後,由張月川拋出定價,並說這扇子幾日之後才開始售賣,若有人提前定下,則隻記錄姓名不收定金,待彆人來時就說此物已被定下,若是有人執意要買,必會往上加價,到最後將扇子賣給出價最高的四個人即可。
其他幅字卷就掛在牆上較為顯眼的位置,順道一起賣。
這方法便是徹徹底底地利用蕭矜的名氣。
是她精心設計的,一場欺騙與利用的局,所騙的人隻有蕭矜一個。
葉芹原本想要買其中一把送給葉洵,但陸書瑾並不想用二十兩的價格賣給葉洵,更不想坑葉芹手裡的銀兩,便當場阻止,勸說她買一塊好的玉送。
這丫頭相當聽勸,當即在店鋪裡挑了一塊看起來小巧精致的扳指,青翠的顏色與雪白相融,玉的表麵光滑無比,沒有一絲雜質。
葉芹當即出手給買了。
出了店鋪,葉芹在陸書瑾的身後跟了一段路,而後忽然伸手拽住她的衣袖,“陸書瑾……”
“何事?”她停步回頭,麵容沉靜,從聲音裡聽不出什麼,但細看眉眼,卻能看出她情緒並不高。
葉芹自然沒看出來,隻說出自己的疑問:“你將那扇子賣了的話,小四哥會不會生氣?”
“會啊,怎麼不會生氣呢?”陸書瑾說。
“那你為何還要賣?”葉芹問。
陸書瑾沒有立即回答,隻轉身看向街頭,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和馬車,耳朵裡儘是抑揚頓挫的吆喝買賣聲。
沉默一會兒,她才緩聲開口,聲音不大,幾乎淹沒在這喧鬨的街頭:“因為我想,跟蕭矜的關係更近一步。”
葉芹聽見了,更加不解,“既然如此,那你就更不該惹小四哥生氣呀。”
“我遲早都會惹他生氣,讓他失望。”陸書瑾斂了斂雙眸,說:“因為我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欺騙。”
說完這句,任憑葉芹怎麼問,陸書瑾都不再應答,說一些旁的話應付過去。後來葉芹作罷,但執意將她送回學府,而後自己才回了葉家去。
幾日之後,雲城之中果然逐漸開始流傳“玉羲之”的風聲,一方麵是眾人都好奇究竟是什麼人物讓蕭少爺抱著把破爛扇子愛不釋手,一方麵也是因為這字跡仿得太像,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
這幾日陸書瑾也沒閒著,下了學就往張月川那裡跑,問些扇子售賣的情況。
二十兩的底價勸退了很大一批人,頭幾日有人問起價格,很快就搖頭離去。但再往後,來問價的皆是些衣著富貴之人,有人當場就要扔二十兩買,但張月川按照陸書瑾所指導,並未賣出,而是記下了姓名。
再往後幾日,果然有人開始競價,價格翻了一倍,最高抬到四十多兩。
陸書瑾覺得不能再往上抬了,於是讓張月川整理了出價最高的四個人,將扇子給賣出去了。
且說蕭矜一開始聽到彆人都在買白玉扇時,並未有太多想法,他已經習慣成為眾人追捧模仿的對象,而且那些人買的跟他的完全不一樣,他手裡拿的是陸書瑾親筆所寫。
起初是收到禮物的新奇,而後便是真覺得這把扇子頗襯托氣質,上頭王羲之的書法是點睛之筆,展扇而立則有一股說不出的風流俊俏。
蕭矜喜歡得很。
但沒過多久,蕭矜就看到有人拿著跟他一模一樣的扇子。
扇子用的是低廉的邊角料,上麵的字體卻是相當眼熟的,跟蕭矜扇麵上的句子並不相同,但仍是能看出這字出自一人之手。
蕭少爺當場氣得捯氣兒,把扇子往石墩子上一放,隨手撿了塊磚頭高高舉起,“我砸了這破扇子!”
季朔廷嚇一大跳,一下將他的手給抱住,喊道:“你可千萬彆衝動!”
蔣宿也抱著他的手道:“是啊蕭哥,再怎麼說這都是陸書瑾送你的,彆的人若想要還得花銀子,我聽說這扇子不便宜,最少也得二十多兩呢!這陸書瑾簡直就是在搶錢啊!”
蕭矜掙了掙,沒掙開,而後把磚頭扔了,說道:“放開,我當然不舍得砸。”
虛驚一場,季朔廷將他的手放開,罵道:“我若不是怕你砸完之後又發癲,我才不會攔著你,你就這樣作踐我們之間門的兄弟情義?”
蕭矜氣哼一聲,說道:“這個陸書瑾,上次利用我懲治劉全也就罷了,這次還敢不聲不響地利用我,我定要給他點教訓!”
蔣宿皺了皺眉,為難道:“蕭哥,陸書瑾也是家境貧寒才出此下策,當然他也確實該懲,但你還是下手輕點。”
蕭矜沒應聲,倒是季朔廷冷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扇子賣出去,連帶著幅字也售出,除卻給了張月川的錢和買扇子的成本之後,統共到手一百二十七兩餘文,可謂是大賺一筆。
但她心裡卻沒有半點高興,知道蕭矜得到了消息,這場局也到了收尾之時,仿若一把刀懸在脖子上,隨時要落下。
但她左等右等,並未等到蕭矜找麻煩。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喊陸書瑾一起說笑吃飯,且告知陸書瑾明日休沐之後,眾人約了一起上山去寧歡寺。
這是之前飯局上蕭衡所做的約定,但這些日子蕭衡忙得厲害,這兩日才剛閒下來,正好趕上仲冬月中的休沐。
陸書瑾第二日起得早,換了身方便行動的衣裳,將長發高高紮起,洗漱完吃了早飯,便與蕭矜一同出門,坐馬車去往城外的寧歡寺山腳。
到了之後天還未大亮,半邊蒼穹被渲染出赤紅的顏色,懸在山頭和高聳入雲的枯樹上,放眼望去無比瑰麗。
陸書瑾發現那日飯局上的人竟都來了此地,就連葉芹也沒落下。
自從上次一起出去之後,她似乎與陸書瑾親近不少,見到她後就從葉洵的身邊走過來,蹦蹦跳跳像是極為開心,要去拉陸書瑾的手:“陸書瑾——”
蕭矜站在當間門,不動聲色往前一步,無意間門擋掉了葉芹的動作,問道:“怎麼回事?你這丫頭怎麼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