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要說的,這件事能藏多久?
馬車聽得急,陸書瑾的後腦猛地撞上了車壁,發出沉悶的響聲。
醉酒讓她所有反應都慢下來,隔了好一會兒她才伸手,慢慢揉著後腦勺撞疼的地方。
她疑惑為何隻是撞了下後腦,怎麼就疼得她呼吸都困難了呢?
等下了車,被隨從架著走進舍房,又點了燈之後,她看著屏風另一邊蕭矜所住之處,處處都擺著蕭矜的東西,這才後知後覺,原不是後腦勺疼,而是心口疼。
她拖著沉重的步伐,暈暈晃晃地走去床榻,卻剛走沒兩步就摔在了地墊之上。
或許摔疼了,但她一點都感覺不到,隻是覺得累極了,疲憊不堪。
於是躺下不動了,閉上了眼睛,再也不想起來。
蕭矜下了馬車之後,被寒風裹了個嚴實,沿著街邊走了許久,意識逐漸清醒。
他自小就學會偽裝自己,裝成花天酒地的紈絝子弟,裝成一個不學無術的廢柴,他能輕鬆應對蕭府裡遍布的眼線和雲城中藏匿的探子,但在陸書瑾的麵前卻連一點點的情緒都偽裝不得。
陸書瑾起誓的那一瞬間,垂著眼簾的那一刻的神情,立即讓蕭矜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錯了,他不該,也不能對陸書瑾說出那種話。
即便是一時氣話,也過分了。
一種陌生的情緒支配了他,蕭矜分不清是什麼。
他沒穿披風,在寒風中走了半個時辰,最終還是回了舍房。
馬車將陸書瑾送到之後隨從便離開了,舍房門口沒點燈,但屋裡卻亮著光。
蕭矜沒想到陸書瑾還沒睡,他在門口站了會兒,最終還是推門而入。
責罵也好,不理睬也罷,蕭矜隻是為認錯而來。
推門走進去,蕭矜才發現陸書瑾竟就這樣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蕭矜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匆忙上前將她上半身攬入懷中,喚道:“陸書瑾,陸書瑾?!”
很快他發現,陸書瑾隻是睡著了,並不是暈厥,她呼吸平穩,像是醉酒之後的深眠狀態。
蕭矜大鬆一口氣,將陸書瑾抱上了床榻,順手脫掉了她的鞋子。
他站在床榻邊低頭看了片刻,隨後動身去打了一盆水,燒熱後端到床邊,用棉布浸濕,擰成半乾俯低身子,在陸書瑾臉上輕緩地擦拭。
她的臉頰冰涼,但仍帶著些喝醉之後的微紅,熱氣騰騰的棉布覆上去後,緋色就在臉頰蔓延。
蕭矜目不轉睛地看著,視線定格許久,才將她的手拿起來,細細擦著她的手掌和手指,每一個指縫都認真擦過。
他有些笨拙地學習陸書瑾先前幫他擦臉的模樣,把她的臉和雙手認真擦了三遍,才停了手。
蕭矜把水倒了之後,又來到陸書瑾的床頭,蹲在邊上時視線正好能與陸書瑾的臉持平。
“陸書瑾,對不住。”蕭矜啟聲,緩緩說道:“方才對你說的話太過了,並非出自我本心,是我……太混蛋了。我方才仔細想過,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不會妄加乾涉,畢竟這世間並非隻有入朝之路,老話不是常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你這般厲害的人,哪怕是乞討也能討出門道來對吧?還有,我也沒有對你抱有任何利用的心思,那都是沒過腦子的話。”
他說著,伸手摸了摸陸書瑾的腦袋,將碎發往旁邊捋,說:“我可真不是個好東西。”
蕭矜又覺得自己好笑,陸書瑾這會兒都睡著了,哪還能聽到他的話,應該等明早再說的。
但陸書瑾終是被他鬨醒了,密長的睫毛輕動,眼睛微微睜開。
蕭矜的動作頓住,緊張起來,不自覺放軟了聲音,“你都聽到了?”
陸書瑾目光有些渙散,她隱約看到床榻前有蕭矜,卻仍記得她與蕭矜已冷臉爭吵,蕭矜的氣性那麼大,性子驕矜,不會在這個時間來找她。
頭腦眩暈,意識模糊,陸書瑾以為自己在做夢,蕭矜入夢而來,對她溫聲細語,低頭認錯。
她一把抓住蕭矜的手腕,手指與他的手指虛虛勾纏,含糊道:“你既入了我的夢,可能知我心憂?”
蕭矜看著兩人纏在一起的手,心中酸澀無比,更加後悔自己在車上說的那幾句渾話,他低頭看她,“你心憂什麼?”
陸書瑾不說話。
她歪頭盯著蕭矜看,目光虛虛的,好似落不到實處,從鼻尖滑下去停在唇上,一動不動了。
蕭矜等了好一會兒,沒忍住問:“在想什麼?”
“想一些你已經忘記了的事情。”陸書瑾沒頭沒腦地回答一句。
“我忘記的事?”蕭矜疑惑道:“什麼事?”
“你上次喝醉。”
“啊,是我不小心打了你的那次嗎?”
“你沒打我。”陸書瑾一個醉鬼,說話也直白起來,毫不遮掩,還有一絲委屈,“你將我按在床上,吸我的唇,咬我的舌,舔我的耳朵,我推不開,掙不脫,被你壓著欺負了很久。”
“你卻全部忘記。”她說:“隻有我記得。”
蕭矜神色猛然一變,所有表情消失,越聽她的話,眼中越是浮現慌張,待她說完,蕭矜全然驚慌失措,呼吸都急促起來。
那些有時候在他腦中翻過的,斷裂的記憶片段被挑出來,被他藏在心中隱秘而不可說的旖旎,瞬間拚湊在一起。
他一直以為那是他太過壓抑情感之後產生的幻想**,卻沒想到竟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
他恍惚記得自己將姑娘模樣的陸書瑾抱在懷中親了又親,卻又以為那是一場大夢。
這一刹那,他極力想要隱瞞的,嘴硬也要反駁的,拚命裝作不在乎的心事被揭在明亮的光照之下,無所遁形,再無可辯駁。
他明白了今晚那在胸腔橫衝直撞的情緒是什麼。
那是妒恨,是他看見陸書瑾與彆人親昵之後產生的晦暗情緒。
自神女祭那次他見到扮了女裝的陸書瑾之後,便再也難以忘懷,儘管他堅定地否認,一遍一遍在心中重複那是新奇感官而遺留的情緒,算不得數。
在輾轉難眠的深夜,和無數次出神想陸書瑾的時刻,蕭矜總是忍不住提醒自己該清醒些,彆犯渾。
但越是提醒,越是無用。
他的偽裝能騙過彆人,騙過季朔廷,卻騙不了他自己。
那一顆明明白白的心告訴他,他就是心動了。
他就是惦記上一個男子扮成姑娘的模樣,惦記上了陸書瑾。
縱使他再不願意承認,那瘋狂敲擊胸腔的心跳聲也能將他心中的答案用彆的方法表達出來。從他燒了那封給父親寫的信開始,其實就藏有私心,隻是他不願承認罷了。
他後來也再沒提過要將陸書瑾收作義弟的事。
陸書瑾仍在看他,那雙烏黑的眼眸映了微弱的光,明亮又澄澈,卻也帶著致命的引誘。
蕭矜終於無法嘴硬,他緩緩低頭,又道歉說:“對不住,是我的錯,對你有了非分之想。”
兩人的距離近到呼吸相撞,熾熱直白,蕭矜的眼睛裡再裝不下彆的東西,他也不用再偽裝掩飾,眸中那熱烈的喜歡儘數落在陸書瑾的臉上,落進她的眼睛裡。
蕭矜的喉結滾了滾,他慢慢地湊近,一點點地朝著陸書瑾的唇壓過去,心跳聲仿佛在他耳邊擂鼓般,響得他聽不見彆的聲音,隻剩下滿心的喜歡。
陸書瑾眸光輕動,眼看著蕭矜的靠近,卻也沒有任何的抗拒,麵上是蕭矜灼熱的呼吸,攥緊了她的心,須臾間,陸書瑾閉上了雙眸。
是無聲的邀請。
蕭矜繃緊的弦頃刻斷裂,低頭將唇壓了上去。
他第一個念頭便是柔軟。陸書瑾的唇比想象之中的更加柔軟,是日夜肖想的滋味,唇瓣是甜的,探進去之後便有一股桃花的清香,伴著淡淡的酒氣。
蕭矜像快要渴死的人,在陸書瑾的口中汲取生命源泉。他一再地靠近,一再地索取,不知滿足。
陸書瑾的舌也是軟的,主動仰起頭,與他的唇嚴絲合縫貼在一起,像舔舐糖果似的,勾得他呼吸粗重,幾乎失控。
心中一半大喊著不對,這是錯的,一半又高舉**大旗,耀武揚威地揮舞。
蕭矜的心被毫不留情地撕扯成兩半,變得猙獰可怖,往深淵墜去。
但落在陸書瑾口中的力道卻是溫和繾綣的,帶著深深的眷戀與難以言說的絕望。
他閉著眼,一滴淚從眼中滑落,滴在陸書瑾的鼻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