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崔帶領士兵闖入雲城之後,頭前幾日城中混亂不堪。
蕭府被這批外來士兵抄了個底朝天的消息不脛而走,沒多久人人皆知蕭矜棄家而逃,不見蹤影。
老子是守國的大英雄,兒子卻是隻知道吃喝玩樂,大難臨頭了便自個逃走的軟蛋,蕭家百年威名赫赫,皆毀於這個無用的嫡子之手,一時間門蕭矜被百姓們唾棄不齒,怒罵不止。
雲城沒了蕭家庇護,被徹底遺棄。許多身披戎甲,腰佩利刃的士兵在繁華的街道上來回巡邏,凶神惡煞,常常當街動手毆打百姓,亂砸路邊小攤,一時間門雲城各處的商鋪都閉門歇業,百姓也罷工躲在家中,不敢再出門亂走。
昔日繁榮喧鬨的雲城瞬間門變得蕭條,街上即便是有行人也是腳步匆匆,隻剩下那些佩刀的士兵當街站守。
好在那些士兵像是受過什麼叮囑,雖肆意毆打百姓,欺壓良民,但沒鬨出人命來。
陸書瑾相當沉得住氣,隻要沒人找上門來,她就絕不主動出去,隻在家中習字念書,關於辱罵蕭矜的那些傳言,她也聽而不見。
三日後蔣宿上門,模樣鬼鬼祟祟,一見到陸書瑾就拉著她的胳膊神神叨叨地讓她躲起來。
但陸書瑾能躲去哪裡呢?她除了這座小宅院之外,根本無處可去。
說到後來,蔣宿的語氣都變成了央求,他拽著陸書瑾的手,說要帶她逃出運城。
陸書瑾卻拒絕了,溫聲細語地讓他坐下來,拿了些治療傷痛的藥給他。那是她當初看見蕭矜總是麵對著危險,不知何時就會受傷,所以才想著買些外傷藥,以備不時之需。
蔣宿這一頓挨得不輕,哪怕是過了三天了,他的右眼仍腫得隻餘一條縫。
陸書瑾穩定了他的情緒,問他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蔣宿便將那日他在蕭府所遭遇的事說出來,雖然提及了季朔廷倒戈賈崔一事,但蔣宿也很快地辯解,認為是蕭矜不在城中,季朔廷孤立無援才會臨時倒戈,定然是出於什麼無可奈何的原因。
然而陸書瑾一聽這話,其實就立即明白了季朔廷的用意。
蕭矜的計劃一定正在進行,哪怕她根本不知道是什麼,他離開雲城隱匿身形,而季朔廷留下來穩住賈將軍,一人在暗一人在明,共同展開計劃。
如今蕭矜的父親和兄長據消息傳言死於北疆,他既要安頓好蕭府之中的人,又要麵臨著巨大的危險與賈將軍博弈,仿佛行走在懸崖邊上,稍有不慎便能被葉家賈崔一黨撕咬得鮮血淋漓。
而季朔廷身上的壓力也不小。季家原本一直都是站於中立,但現在三皇子戰死,餘下的黨羽和皇帝那則“不見屍身不傳遺詔”的聖旨與六皇子勢力鬥得極為激烈,季家顯然有意偏向六皇子,季朔廷要背叛整個季家與蕭矜同謀,他所麵臨的不僅僅是“不孝”的難關,還有無家族勢力支持的那種如履薄冰的艱難。
他向賈崔提出了陸書瑾,其實就是在向陸書瑾傳達一個消息。
他需要陸書瑾的幫助。
否則他不會如此將陸書瑾引入局中。
打發走了蔣宿之後,陸書瑾坐在房中沉思了許久,而後讓護衛前去養貓的人家之中,買來一隻半大的小貓。
是一隻身體雪白,尾巴漆黑的小貓,約莫有三個月大,極是瘦弱,叫起來聲音軟細,但性格極為乖順,陸書瑾將它抱在懷中的時候,它就一動不動地窩著,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四處看。
陸書瑾先前沒有養過貓,見它瘦弱,便給它準備了很多吃食,閒來無事便將它抱在懷中玩,也算是打發時間門的好方法。
此後又過了幾日,蔣宿沒再上門,小宅院的大門也一直緊鎖,隻有護衛在必要的時候白日外出,其他時間門所有人都呆在宅子中。
直到這一日,天都還沒亮,陸書瑾被叩門的聲音吵醒,護衛在門外低聲說:“公子,宅門外有動靜。”
雖說陸書瑾這些日子一直在等,整日習字看書,逗貓修花,從表麵看上去倒是優哉遊哉,但實際上她的情緒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等了多日,就等這一天。
她一聽到聲音立馬就起身,穿好衣袍簡單地束起長發,洗漱之後匆匆往外趕。
趕去大門時,幾個護衛正分兩邊而站,手按在腰間門的刀上,麵容緊張地盯著門。
一聲怒吼從外麵傳來,相當清晰,“滾開!”
那是賈崔的聲音,陸書瑾記得很清楚。
“休想。”這聲音有些低,氣勢並不是很足,卻帶著一股堅定,陸書瑾聽後當即怔住。
這是蔣宿的聲音。
蔣宿自那日勸阻陸書瑾未果之後,一直處於焦頭爛額的狀態。
現在雲城的各個城門皆被嚴關把守,不準任何人的進出,陸書瑾若在這時候想要逃出城去就等同於自投羅網。
他知道陸書瑾說的是對的,即便是現在想走,也走不了。
蔣宿曾想過把陸書瑾藏起來。
但藏在蔣家,他爹自是第一個不允許,他現在每日出來都是偷偷逃出,若是再帶個人回去,定會被他爹掃地出門,而蔣宿又沒有多餘的銀錢能讓陸書瑾住在彆處,藏於隱蔽之地,更沒有厲害的隨從暗衛能夠支使。
他想了無數種方法,最後發現,他已是黔驢技窮。
在蔣宿的眼裡,陸書瑾是個很柔弱的書生,生得一副白嫩的臉蛋,說話時也總是慢聲細語,從未有任何粗魯的行為。
他挨了賈崔一頓打都半死不活,若是換做陸書瑾,恐怕隻挨了一拳頭就很難再爬起來。
蔣宿不可能就這樣放任陸書瑾落入賊人之手,他用自己僅有的一些銀錢買了柄開刃長劍,日落之後便守在陸書瑾的宅子門口,直到天色亮了之後才離開。
他什麼忙都幫不上,隻能抱著劍刃,靜靜為陸書瑾守著長夜。
賈崔果然找上門來。
這幾日的日夜顛倒,讓蔣宿看起來極為疲憊,又是一個不眠的長夜過後,蔣宿的眼睛裡充滿著紅血絲,他站起來時努力地想讓自己的氣勢看起來強勢一些,但說出口的話仍是有氣無力。
他看著賈崔,就回想起前幾日在將軍府挨打時骨頭斷裂般的疼痛和被施暴時的恐懼,心中已然開始顫抖。
但他卻不願退讓,用拙劣的演技隱藏自己的害怕,沉著聲緩慢地說:“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陸書瑾。”
賈崔一臉煩躁地看著麵前的少年,強壓著一陣陣怒意。
這還真是個稍微有些棘手的事兒。
賈崔雖說凶殘而愚莽,但卻能看明白前幾日季朔廷來到蕭府,是為了保這小子一條命的。
賈崔自然沒有前幾日在蕭府放了人,卻又轉頭在這裡殺了他的道理,單是季朔廷那邊便不好交差,如今的季家還是頗令人忌憚的,六皇子尚且惹不起,更何況他一個小小將領。
且若是先殺了這小子,再強行帶走那個叫陸書瑾的人,若事情傳到季朔廷那裡,則會將他的急功近利擺在明麵上,接下來的事情離不了季葉兩家的配合,若是此時與他們產生隔閡,日後的事情便不好辦。
賈崔看著麵前的蔣宿,一時間門進退兩難。
他合上了刀,心想著既然不能打人,打一頓又沒什麼事,隻要不打死就行了。
“你若再不讓開,彆怪我不客氣!”賈崔凶道。
蔣宿抽出上劍,橫在身前,一手伸直攔著門,充滿仇視,“你再往前走一步,我便砍你!”
若非他拿著劍的手一直顫抖,倒還真有幾分攝人的氣魄。
賈崔念著時間門緊,又對蔣宿有著咬牙切齒的憤恨,一個大步上前,劈手就抓住了他的衣領,莽撞的力道像拖小雞崽似的將他拖到麵前來,幾個拳頭雷電般落下,毫不留情地砸在蔣宿的臉上。
蔣宿雖沒少跟同歲的少年茬架,但麵對著打仗的將軍時,他還是完全沒有反手之力,更不知道如何用劍。
拳頭落在臉上的時候痛得他幾乎是立即就溢出了淚,他甚至連反擊的膽量都沒有,隻得本能地鬆了劍,抱住自己的頭顱,想以此抵擋那重石砸下來似的拳頭。
賈崔一邊打一邊怒罵,“你這沒娘養的崽子,讓不讓開?”
站在門中的陸書瑾聽到動靜,心中猛地一驚,急忙去推門,一用力才發現這門不知道被蔣宿用什麼從外麵給栓上了,根本推不動。
“蔣宿!”陸書瑾揚聲大叫:“把門打開!”
蔣宿咬死牙關,不肯泄露一聲痛喊,用背抵著門,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雙腳像是化作了紮根百年的大樹,根須深深陷進地裡,不論賈崔如何毆打,他都不曾挪動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