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朔廷做了一個夢。
夢中葉芹與他同坐在樹下的秋千上,她的腿不夠長,落不到地上,於是拉著他的手指,用軟軟的聲音要他將秋千蕩起來。
季朔廷從沒有拒絕過葉芹,在夢中也是如此,於是他將秋千蕩起來。
葉芹高興地笑了,抱住他的手臂,將頭靠在他的肩頭,姿勢非常親昵,屬於少女身上的清甜氣息往鼻子裡鑽。
季朔廷也跟著笑,眼睛一刻也離不開她,總想將她的一顰一笑印在腦中,想時時刻刻給她回應。
一股開心的情緒在心口蔓延開來,令季朔廷前所未有的滿足。
但秋千蕩了沒多久,葉芹忽然叫道:“哥哥!”
季朔廷在恍惚間抬頭,就看到前麵不遠處站著一個背身的人,他都還沒來得及分辨清楚,葉芹就跳下了秋千,朝著那人大步奔去。
他將秋千停住,卻沒有起身,隻用眼睛冷冷地看著葉芹奔向那個人。
隨後,就見葉芹轉身對他笑,而她身後站著一臉冷漠之色的葉洵,他像是剛殺了人,雙手滿是鮮血,正往下淌著。
葉芹與他站在一起,沒多久她乾淨精致的衣裙也染上了鮮血,變得赤紅無比,相當刺目,臉上純真的笑也變得充滿血腥。
季朔廷的心驟然發冷。
夢境變換得很快,原本還是布滿小花野草的地麵瞬間湧上血河,無數人泡在其中,痛苦地掙紮,淒慘地哀嚎著。
而葉芹的身後出現的人越來越多,他們踩著掙紮之人的頭顱往上走,腳下仿佛搭建起浸滿鮮血的白骨階梯。
季朔廷站在血色之中不動,看著葉芹親昵地挽著葉洵的手臂往上走,血河裡的哀嚎聲也越來越大。
須臾,刺耳的慘叫便充斥了夢境,每一口呼吸都充滿哀痛,他被噩夢驚醒,出了一身的冷汗。
月色探入窗,灑下一片寒霜般的銀光。
季朔廷在床上坐了許久,反反複複回想起那個夢,腦中隻有一個念頭。
倘若當時的他手裡有一把劍,必定會將那累累白骨搭建的梯子一劍斬斷,讓上麵的人全部跌入血河之中。
而那些人裡,也包括葉芹。
他心裡很清楚,終將有一日,那把劍會真真切切被他握在手中,斬向葉家。
冬月末,季朔廷應葉洵之約,前往春風樓的月水間喝酒。
年紀都不大,喝的酒並不烈,季朔廷稍微喝得多了些,白俊的臉上染了一層薄紅,眸光泛著水潤,視線落在紗簾後彈琴的女子身上。
葉洵與他聊過閒話,才慢慢切入正題,歎道:“哎,如今芹芹也及笄了,長大了,父親已經開始為她打算婚事,葉府怕是留不了她多久。”
季朔廷神色不變,隨口應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自然。”
“隻是芹芹癡傻,我怕她嫁出去在夫家受欺負。”葉洵滿臉發愁,像是發自內心。
“好事多磨。”
“最好是覓一家書香大族,讀書人文雅,必不會為難一個小丫頭。”
“讀書人迂腐,沒有你想的那麼好。”季朔廷說道。
葉洵瞥他一眼,從他的麵容上看不出什麼來,試探著問道:“我記得季家也是書香門第,傳言你母親當年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季朔廷並不接招,“多年前的事,我如何知曉?”
葉洵停頓了片刻,繼而道:“十一歲那年,季家曾將芹芹接去過一次,當時尚書大人曾向我爹提出過有意讓兩家結親的想法,許是當年你們年紀還尚小,是以婚事並未定下來,現在芹芹已經及笄,年齡也合適了,不知……”
季朔廷約莫是早就猜到他的意圖,並沒有什麼驚訝,隻牽著嘴角笑,“的確當年尚小,隻一心想要聽家中長輩的話,如今長大也明白,若要成婚,必得找一個所愛之人才行,不可輕率。”
葉洵臉色一變,難看起來,“此言何意?”
季朔廷一招手,揚聲喚道:“小香玉,過來。”
紗簾後正在奏琴之人緩緩起身,撩開了妃色的簾子,露出一張美豔的臉來,她雙眸似水,滿含羞怯地看了季朔廷一眼,撒嬌似地喚道:“季少爺。”
季朔廷唇角一揚,笑得放浪,對葉洵道:“這是春風樓上一任花魁的孩子,自小就在樓中調教,姿色如何?”
葉洵看了一眼婀娜多姿的小香玉,又看了看季朔廷染著醉意的臉,笑得冰冷,唇中吐出刻薄之語,“不如何,不過是風塵女子。”
季朔廷道:“現在還不算,沒接客呢。”
葉洵道:“在我眼中都一樣。”
小香玉聽了這貶低之語卻並不在意,笑著衝葉洵道:“葉少爺可沒少來春風樓,倒是看不出竟是個迂腐之人,可是瞧不起我們風塵女子?”
葉洵扯著嘴角笑了一下,隻道:“或許是我眼瞎,欣賞不來美色。”
他不再多言,起身告辭。
季朔廷起來相送,醉意讓他腳步虛浮,身子晃了兩下被小香玉扶住,葉洵出門時餘光瞥見兩人像是抱在一起,頓時氣得頭上冒火,甩袖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