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揀豆子的黃玉珍,搖頭,“不去,太遠了,跑一趟累得慌。”
說著眼淚滴落在豆子上,在陽光的照耀反出一點點光,看的幾位村乾部心裡一咯噔。黃嬸子多要強的一個人,當年一個人守寡帶大兒子,麵對婆家人的欺負都沒有哭過 ,現在悄悄的落淚,難道是曉東不孝順?
彭主任望向身邊的第一書記孟帆孟書記(省裡某單位派下來),對方接受到彭主任的眼神立即點頭 ,立馬明白彭主任的意思。
彭主任說起來與眼前的嬸子是有親戚關係的,雖然現在看隔的遠,但沒有出五服,算起來是他的表嬸。
“嬸子,曉東兩口子都生了二胎,您不去幫忙帶孩子啊,他們都上班,可沒有時間自己帶孩子。”彭主任試探性的問。
“我沒啥文化,帶不好孩子 ,城裡那地方住的也不習慣。我去了帶不好孫子孫女還給孩子們添麻煩,不去。”話是這麼說,可聲音卻有點哽咽。
中間還斷續。
幾位村乾部,認為自己可能找到了某些原因。
“怎麼能是添麻煩,那是兒孫繞膝共享天倫。還有嬸子,您家這房子還是您結婚時候蓋的吧,已經好些年,我看還不如推翻了,搬到下麵去。”
“不去,我就住在這邊。住習慣了,住下麵又要重新蓋房子,我我我,也拿不出來那麼些錢。我家又不是貧困戶,也沒有補貼。我家的房子挺好的,紅磚瓦房,地方又大,又寬敞,蠻好。”聲音始終低低的。
“可住在上麵,你每天吃水都不方便。下山去挑水怎麼挑啊,搬去下麵,家裡能有自來水,都不用自己挑水多好,吃水用水都方便。”彭主任勸說道。
“沒事 ,我還能動,自己提的動,不麻煩。”竹簸籮中的黃豆中間的那塊已經被眼淚滴的濕濕嗒嗒。
彭主任看著極其不忍心,隻好打住,“嬸子,你好好想想吧,村委給你留的那塊地基是西邊那片竹林的邊上,你知道那地兒的,離那幾家都很遠,你住過去 ,也不影響你。”
“好,等我想下山的時候再說吧。”她沒有一口說死,算是對於幾位村乾部來說最好的消息。
她扭頭才起身,抬起手悄悄的擦著眼淚,邊擦邊朝屋內走。走進去,從屋內拿出來幾小袋野果子,遞給彭主任,“家旺,你們一人一袋,我今早進山摘的,味道可好了。帶回去給家裡的孩子吃。”
孟書記推拒著不要,可其餘幾位都驚喜的很,“孟書記,收著吧,這可手好東西,隻是現在很難在山裡尋到,不是常年上山的老人壓根尋不到。隻有我嬸子常年泡在山裡,才知道地方能摘到一些。”
邊上的村會計郭會計,解釋道。
孟書記一頭霧水,也就沒有繼續推拒,再三感謝。幾人下山,彭家旺回頭看了一眼那座紅磚瓦房,深深的歎息了一聲,對孟書記說,“我們村部去說。”
繞山的路是早年修整過的,但也不是水泥路也不是柏油路,是一條老的土路上麵鋪了一層薄薄的石子。是防止下雨走路打滑。
盤山的土路下去,一共有好幾裡路,幾人一路帶起一陣黃土灰。
到了山下的村部,一座兩層的小樓裡。孟書記問道,“老彭,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孟書記來村裡不到十天,具體情況也不是很了解,前幾天學習去了幾天。
他也是第一次上坡上的嬸子家。
彭主任拿出來手機,“孟書記我先出去打個電話,等打完再給你彙報情況。”
孟書記點點頭,他問身邊的郭會計,“老郭,這是什麼果子?我見過不少野果,但這種我還真沒有見過。”
郭會計從自己的那份的袋子中拿出來幾顆,用杯子中的水倒出來洗洗,遞給孟書記一顆,“先嘗嘗味道,嘗過味道以後再說果子。”
孟書記接過果子,塞進嘴裡,輕咬一口,果肉入口即化,清甜的汁水在嘴裡炸開,順著喉嚨流下去,甜而不膩,還生津止渴。
“唔,好吃,比我們在城裡買的那些進口水果都好吃。山裡多嗎?”孟書記靈光一閃。
郭會計哪裡不知道孟書記問這話的意思,搖搖頭,“書記,這是我們龍首山獨有的金綠果。除了龍首山,周圍方圓幾十裡也沒有金綠果,至於更多的地方有沒有,我們就不知道。
金綠果,野生的味道好,以前也有人挖樹回來種植過,可無論怎麼種也種不活。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金綠果現在越來越少。我都好些年沒有吃到過金綠果。”
“黃嬸子是長進山裡的人?”孟書記問道。
“是,嬸子就前年去年兩年去了省城兒子那邊,停了兩年沒有進山,之前和現在,她可是跟泡在山裡一樣。
她早些年就是靠山裡的山貨養大兒子供兒子讀大學讀研究生,還攢了一筆錢給兒子在省城買房。那房子在曉東讀大學時就買好了,買的早,全款,後來房價漲了,曉東一聲不吭也不與嬸子商量,就賣了那房子。然後買了一套更大的房,聽說還寫了曉東老婆的名字,把我嬸子給慪的要死,前兩年身體不好去住了兩年,也不知道身體養好了沒有,去年下半年一個人氣呼呼的回來。
到過年,曉東兩口子也沒有帶著孩子回來陪嬸子過年。出了十五,都沒有回來過。
我們看著都替嬸子氣,當年嬸子多難啊,一個寡婦帶著孩子,婆家叔伯還欺負他們。一個人靠著自己鑽山進山弄山貨,養大了孩子,還死摳死摳自己的夥食攢出來一筆錢給兒子在省城買房。
買那房花儘了嬸子一生的積蓄,還找娘家兄弟姐姐妹妹借了不少。買完房子一個人繼續鑽山,弄山貨還債。剛剛還完債就直接累病倒。
我們村委拽著老嬸子去了省城,也不知道那兩年在省城過得咋樣。我們都猜過得肯定不如意,農村人與城裡人本身就有區彆,生活習慣也不一樣,加上曉東老婆是省城人,嬌滴滴的。一定也不習慣一個與她生活還是衛生習慣都不一樣的農村老婆婆。
磕磕絆絆的,肯定很多。可再多,他們也得體諒嬸子一個人的不容易。我估計嬸子不搬還有原因,念舊。
那地方是她和曉東爹結婚以後,兩夫妻自己一塊磚一塊磚砌起來的房子。她的好日子苦日子都在那座房子裡。真是不容易,我嬸子從去年年底回來以後,無論村裡人怎麼問,她至始至終沒有說兒子兒媳一句不好。每次都是說不習慣城裡的生活。
可村裡與嬸子走的近的幾位嬸子都知道,其實黃嬸子是想進城跟著兒子一起生活的。雖然不習慣,可隻要能天天看到曉東,能看到孫子孫女,她是願意的能克服的。”
郭會計的話,信息量很大。孟書記記下了。
外麵彭主任懷著沉重的心情撥出一個號碼,等著那邊接通電話,嘟嘟的響到第四聲,那邊終於接通,熟悉的聲音傳進彭家旺的耳中,“喂,家旺哥。”
“曉東,你現在說話方便嗎?”彭家旺的聲音沉沉的,聽的蘇曉東心中也跟著一沉,呼吸都急促了起來,著急的問,“家旺哥,是不是我媽出了什麼事?”
彭家旺想到以前小時候,純良質樸的小表弟,再想想現在的小表弟,雖然不確定他是不是不孝,但他能肯定那個質樸的少年一去不複回了。
“曉東,我問你,你與你媳婦兒是不是嫌棄你媽了,你過年都沒有回來。嬸子那段時間天天在村口轉悠,彆人問她,她什麼也不說,隻是笑笑。你爹去的早,你媽一個人養大你,多不容易,你可不能忘本啊?”彭家旺心裡難受,他也是為人子的,他在外麵打工多年,工資待遇高,一直做下去,待遇隻會越來越高。家裡父母年齡越發大了,身體也越發差了,他也是因為父母的原因放棄外麵的高工資,回到村裡。
那邊的蘇曉東沉吟半晌不語,彭家旺如果不瘦能聽道那呼吸聲 ,還以為對麵的小表弟已經掛了他的電話。
等了幾分鐘,蘇曉東開口了,“家旺哥,我沒有忘本,我知道我媽養大我多不容易。可我也不能為了我媽拆散現在的小家庭。我以前以為我能平衡好婆媳關係,可我高估了我自己。我沒有辦法平衡好婆媳關係,她們誰也不會聽我的,兩年的共同生活,我也累的半死。
我想分開住也許是好的。”
“哼!”彭家旺冷笑,“曉東,你書讀的多,難道大學教授們是教了你幾年詭辯。你平衡不好婆媳關係,就是你不孝的借口,你媽為了養你為了給你買房,把自己生生的累出病來,她現在年紀大了,一個人生活,你放心啊。萬一半夜滑倒出事,半夜生病,身邊一個人也沒有,等彆人發現身體硬了,你是不是就徹底解脫了,你是不是還巴不得你媽死掉更好。
你真是太讓人失望了,我打電話之前還以為你能指望上。現在看來,你不是忘本,是忘恩負義,可憐的是嬸子,到現在還為你們說話。問她什麼,都不說,都說是自己不習慣城裡的生活。行了,我算是明白了,原本是想找你商量事的,我也甭跟你商量,就當我沒有打過你的電話,以後好自為之。”
彭家旺失望的掛掉電話,心中沉沉的。
那邊的蘇曉東也沒有問商量什麼事,心中也怨懟著老家的表哥,對他也一肚子的火氣。
揉揉眉心,坐在椅子上,拿著電話出神。之前親媽在家裡住的兩年的過往,一幕幕的浮現在眼前,他真心覺得分開住好,妻子與他媽合不來兩人各自有問題,他誰都不能說,說誰他都沒有好日子過。
在小家與親媽之間,他的心是偏向小家的,小家不隻是有嬌滴滴的妻子還有一雙冰雪可愛的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