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苑在沁園是個大院子,上下兩層,總共有十幾間屋子,是江太太和兩個女孩兒住的地方。原本青竹也住在這裡,年紀大了些後,被父親拎去了他的院子同住。剩下文茵和采薇,倒也還熱鬨,隻是這兩日文茵被關在靜心閣,忽然就清靜了許多,連傭人們進進出出的動作,都格外小心。
和江鶴年說完話,采薇便回了自己屋子。
原身這場病其實還沒好透徹,一日下來什麼都沒乾,也覺得有些累,想來還是原來的采薇被嬌養得太過了些。
這樣一想,她本來打算投入大床的動作又頓住,打開窗子,做起操來。
青竹悄悄推門進屋,站在屋子裡的丫鬟四喜見狀,正要出聲,被他用了個噤聲的手勢製止,然後揮揮手,示意她出去。
四喜會意,悄無聲息出了門,將屋子讓給了這對親兄妹。
采薇鍛煉得專心,並未注意到有人進來。青竹噙著一臉壞笑,躡手躡腳到了她身後,忽然湊到她耳邊,大喝一聲。
采薇猝不及防,差點被他嚇得靈魂出竅,轉過頭,擰著眉頭,狠狠等瞪他一眼,揪著他一頓暴揍。
青竹邊躲邊咯咯直笑,最後倒在地上告饒,采薇方才放過他。這麼一鬨,她白皙的麵頰上也出了一層薄汗,小口喘著氣。
青竹爬起來,拉著她坐下,自己也坐在他對麵:“妹妹,你同哥哥說說,二姐是不是有新打算了?”
屋子裡點著油燈,采薇借著光看向對麵的少年。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采薇是獨生女,從來沒體會過手足之情,如今卻多了一個和自己長得七分相的親生哥哥,尤其是那雙眉眼,簡直與她一模一樣,這感覺十分奇妙。
雖然這個少年對自己來說,還算不上熟悉,但也許是本能作祟,她對青竹有種自然而然的親近感。
因為江鶴年和江太太的寵愛,十八歲的青竹,是個混世魔王,無法無天得很。他天生是個風流種子,也不知是隨了誰。江鶴年先前說沒有男人不風流,其實不儘然,至少他自己就絕對算不上風流,他不愛去煙花柳巷尋歡作樂,這輩子唯一愛的女子隻有采薇和青竹的母親。家中除了江太太,就隻有兩房姨太太,大姨太是江太太的陪嫁丫鬟,江太太懷上大少爺時,讓丈夫收入了房中,三姨太原本是秦淮河畔的歌妓,被江鶴年無意間撞見,因她與逝去的愛人有幾分相似,便帶了回來。除此之外,江鶴年再沒有一樁風流韻事。
然而青竹才十八歲,就已經花名在外,是戲園子和青樓的常客,還曾經花錢包了個歌妓。
偏生他生得好看,嘴巴又甜,實在是討人喜歡,家裡丫鬟沒幾個不愛他的,江鶴年有時候看他這浪蕩子模樣,也氣得不行,卻又拿他沒辦法。
不過采薇看得出,這個哥哥天性不壞,隻是被慣壞了。她笑道:“二姐什麼都沒想做,你彆給她搗亂了。”
青竹不信:“二姐那性子我還不曉得?她要能聽爸爸的話,老老實實和謝家三少成親,我名字倒著寫?”
采薇笑:“反正她沒跟我說什麼。”
青竹說:“上次是我大意,讓爸爸提前發現了計劃,不然二姐早上船走了。你放心,這回我肯定會加倍小心,你告訴我嘛,我肯定幫你們。”
采薇知道他雖然是真心想幫文茵,但他玩性太大,更多是覺得這事兒刺激好玩。
上次文茵逃跑,本來是個好機會。她一個女孩子坐船去美國,肯定是不能獨行的,上回正好有三位同行的朋友,一路便能有個照應。哪知,機會就被那樣錯過了。
如今她要逃走倒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但總不能一個人上船,所以還在等機會。
青竹見妹妹不說,泄氣般噘噘嘴,起身道:“你不告訴我算了,我明日去問二姐。”
采薇抬頭看他,忽然想起江鶴年吸鴉片的樣子,鄭重其事地叮囑:“青竹,你可彆學人抽大煙,那不是好東西,是摧殘身體的毒/品。咱們國家變成這樣,有一半功勞歸於那東西。”
青竹昂頭道:“我當然知道,這是洋人用來禍害咱們的玩意兒。我最敬佩的就是林則徐林大人,當年他虎門銷煙,燒了英國人那麼多鴉片,那就是壯舉。竟然還有人埋怨說他是千古罪人,不是他銷煙惹怒英國人,就不會有後來的鴉片戰爭。說這話的人也不想想,咱們國家閉關鎖國這麼多年,早已經落後人家不知多少,一塊肥肉放在這裡,就算沒有虎門銷煙,洋人也遲早會來侵略咱們。挨打不是因為反抗,而是因為落後。我以後要去學造槍造炮造飛機,把洋人都趕走。”
青竹跟當下的摩登青年一樣,穿西服襯衣和係帶皮鞋,喜歡一切來自西洋的新玩意,他屋子裡有一部頂著大喇叭的留聲機,是前年他生日,江鶴年送他的禮物。這東西在民國初年的中國,可是個稀奇玩意兒,除了機器本身昂貴,一張黑膠唱片也價值不菲,偌大的上海城,除了租界裡的洋大人,中國人用得起的寥寥無幾。
但對於西洋事物的熱愛,並不影響他對於侵略的憎恨,對是非的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