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一更(1 / 2)

夢回十裡洋場 蔚空 9616 字 9個月前

謝煊沉默了片刻, 起身對王翦道:“你暫時在這裡休養, 過兩天我送你出上海。”

王翦就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感激涕零地連連道謝:“隻要三少能救我, 以後當牛做馬在所不辭。”

謝煊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扯了扯嘴角:“當牛做馬就算了,好自為之。”

說罷, 轉身出門來到外間,對大夫低聲道謝又囑托了幾句, 帶著陳青山離開了診所。

上車後,陳副官的表情還沒從剛剛的震驚恢複, 他邊啟動車子, 邊朝副駕駛座的人道:“三少,這到底怎麼回事?二少私賣鴉片權當他是利欲熏心,我就不說什麼了。可當初安徽那些想攔截軍火的土匪,也是他安排的?他這是要置你於死地啊!”

謝煊卸力般重重靠在椅背上, 閉上眼睛, 臉色冷得像是浮著一層碎冰, 過了許久才低聲道:“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腦子裡浮現少時謝珺剛剛回到謝家那會兒。他和梅姨的院子,就在母親院子後麵, 他那時對這個見麵不多的二哥, 甚是好奇, 時不時就跑到他們院子裡去找他。他這個二哥, 雖然隻得十三四歲, 但卻有著超出年齡的沉穩和內斂, 總是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看書或者寫字。

他那時已經寫得一手好字,有一次他跑去看他,他正好鋪了宣紙在石桌,見他進來,寫了一幅“手足情深”的字給他。

手足情深?雖然和謝珺的感情,比不上大哥,但這麼多年來,也足以談得上手足情深。

從小到大,謝家二公子刻苦勤勉,恭謙禮讓,對人也總是仁慈和善。哪怕是在這幾年,他平步青雲,雖然行事風格讓人詬病,但在其位謀其職,人總是有這樣那樣的身不由己。所以他仍舊覺得二哥還是自己那個好二哥。哪怕是大哥過世後,他聽過一些不太好的謠言,也隻是一笑了之,覺得荒謬至極。

手足是什麼?是互相信任和幫扶,就像當年大哥為了他跪下求呈毓,為了護住他死在土匪槍林彈雨之下。大哥沒了之後,兄弟隻剩兩人,他自是越發珍惜這手足之情。

可現在才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太天真。也許對某些人來說,從來沒有什麼手足之情。

陳青山見他臉色不對,不敢多問,壓下一腔怒火,開車直奔謝公館。

這會兒才正月初,謝司令還沒回南京,正在書房和謝珺說事情。謝煊一回到屋,陳管家就通知他也去書房。

謝煊點點頭,深呼一口氣,一步一步走上台階。

“父親!”他推開虛掩的門。

謝司令見他進來,隨口問:“這麼晚才回來,做什麼去了?”

謝煊朝坐在在書桌外的謝珺看去,他也正好朝他看過來,嘴角帶著點慣有溫和笑意。

“出去跟朋友喝了點酒。”他微微一笑,收回目光。

謝司令點點頭,招呼他過去坐。

謝煊從善如流在謝珺旁邊坐下。

謝司令道:“如今什麼局勢,你們倆也清楚。日本那邊逼得緊,總統他也沒辦法,各方麵儘量在拖,但為了能順利登基,條約肯定是要簽的。上海這邊反對的聲音肯定很多,你們兄弟倆要處理好,安全方麵也要注意。”

謝煊皺眉道:“日本野心勃勃,如今占了山東,以後隻怕是想吞並我們。那些條款絕不能答應。”

謝司令麵色微冷,輕斥道:“你懂什麼?答應不過是緩兵之計,等總統登基,國內局勢穩定下來,再對付日本。”

謝煊目光落在紅木桌邊上放著的一頂官帽,這是父親做總兵時的帽子,珊瑚頂珠,二品大員。

他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緩下聲音:“明白。”

謝珺拍拍他的肩膀,笑說:“三弟,若總統登基,咱們謝家是功臣,以後這天下也有咱們的三分,彆去國外待了兩年,就學洋人口中所謂的民主。這天底下誰有權,誰有本事,誰就能做主,怎麼可能讓民做主?”

謝煊不動聲色地看了看他,點頭:“二哥說的是。”

謝司令道:“我馬上要回南京,江南製造局總辦的事,我已經跟北京申請,過段時間,任命應該就會下來,到時候有老三管軍火,仲文就專門處理這邊的局勢,在總統登基前後,千萬不能出一點紕漏。”

謝珺眉頭輕蹙,但很快就又恢複如常,點點頭道:“明白。”

謝煊也道:“明白。”

謝司令揮揮手:“行了你們早點休息。”

兩人剛剛從書房出來,樓梯口便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是阿誠跑了上來。

“二少。”阿誠走過來喚道,麵色嚴肅冷沉,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謝珺旁邊的謝煊,略帶戒備。

謝煊像是沒注意道一般,打了個哈欠揮揮手:“二哥你和阿誠忙著,我先回房了。”

謝珺點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樓道口,才低聲問:“怎麼回事?”

阿誠湊到他耳畔,小聲說:“今晚本來找到了王翦,但又讓他給逃了。”

謝珺麵露不虞,道:“他一個小癟三,能從你手下逃走?到底怎麼回事?”

阿誠麵露愧色:“本來他中了槍跑不遠的,應該是有人接應,把他救走了。說起來是我大意了,當時河裡有條船,我見是個老翁在釣魚,船艙裡又有老嫗的咳嗽聲,就沒上船檢查,後來搜了一圈沒搜到,才反應過來這船可能有問題,回去一找,船上早沒人了,艙裡還有血跡。”

謝珺臉色冷沉下來,默了片刻,淡聲道:“救走了就救走了,不是什麼大事,你去休息吧。”

阿誠道:“二少,是我辦事不利。”

“都說了沒事。”謝珺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既然有人救他,我親自去抓捕也不一定能抓到,一個小癟三知道的也不多,沒事的。”

阿誠點點頭,下了樓。

回到房內的謝煊,在空蕩蕩的房內坐著發了片刻呆,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把大洋。

他看著銀光閃閃的錢幣,片刻之後,兀自輕笑了笑。青山說得沒錯,他的命是她給的,所以無論如何,他也要把她護住。

他用力深呼吸了口氣,將大洋緊緊攥在掌中。

*

正月很快過去,江南的天氣慢慢轉暖,雨水也更加多了。謝煊還真沒再來沁園煩人,采薇也沒再見過他,唯一看到他的消息,是偶爾小報上關於他的花邊。

還真是應了當初姨婆那句話,十裡洋場有名的公子哥兒。

采薇也懶得去刻意打聽他的事,隻是偶爾還是會忍不住想起他的結局,不管再如何失望,隻要想到他可能隨時都會死去,難免五味雜陳。一方麵是覺得兩個人鬨成這樣也好,至少到時候麵臨他的結局時,不會那麼難過。一方麵,又實在不忍心去麵對不知何時會到來的結局。

轉眼到了三月份,難得好天氣,采薇從工廠出來,讓四喜先回去,自己一個人去洋場逛街。逛完之後,就近去了家西餐廳,準備隨便吃點。

她來西餐廳本是圖清淨,隻是天不從人願,才剛剛開吃,背後卡座就來了幾個北方口音的男人,坐下後,那說話的嗓門,瞬間傳遍整個餐廳。

采薇本是打算趕緊離開的,但是卻在聽到一個東北口音的男人說的話後,停下來起身的動作。

“我們奉天去年從北京城來了幾位大人物,什麼貝勒爺、格格,浩浩蕩蕩數百人,咱們那一個破落的滿人鎮子一下給熱鬨起來。”

“貝勒爺?是北京城那位呈毓貝勒?”

“誒?就是這位爺。彆看大清朝沒了,這些皇親國戚的錢財,那是幾輩子都花不光的。這貝勒爺帶著人一去,就在鎮子上圈了地建了大宅子,又開了工廠,養了馬匹,一個窮鎮子,半年就紅火起來了。”

“我在北京城時,聽說這貝勒爺不是跟洋人做煙土生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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