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煙道:“二爺注意身子,彆太累著了。”
謝珺點點頭,神色莫測地看了看采薇,轉身邁開長腿朝外走去。
等到人離開,采薇才看向一旁那一直看著人背影的柳如煙,道:“柳小姐,是不是從現在開始,我不能出門了?”
柳如煙笑說:“三少奶奶這是說的什麼話,這是謝家又不是監獄,哪能不出門呢?不過現在外頭亂,二少交代了,若是三少奶奶想出門,一定要多帶兩個衛兵,讓我陪著您。”
采薇沉默地看著這個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女人,一個曾經在八大胡同,讓謝煊和呈毓貝勒大打出手的戲子,一個青幫老板寵愛的姨娘,甚至當初謝江兩家聯姻,也是源自與於她。
如今卻在這謝公館,低眉順眼像個傭人一般待在謝珺身旁。
柳如煙麵對她灼灼的目光,仍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眼神裡也仍然有不曾化去的憂愁。
采薇眉頭輕蹙,問:“柳如煙,你知不知道謝珺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這其中你又幫了他多少?”
柳如煙表情微微一怔,但這樣的失神稍縱即逝。她笑了笑,道:“二爺做事自有他的道理,隻要他用得上我,哪怕是獻出我這條命也在所不辭。”
采薇無語地笑了聲:“你就這麼喜歡他?難道你看不出來他的溫潤如玉斯文儒雅都是假裝的麼?他就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沒有人性的。”
柳如煙皺眉對上她的眼睛,難得語氣生硬地反詰道:“不是這樣的,二爺他是個好人。”
采薇隻覺得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然而說笑話的人卻渾然不覺,還滿臉義正言辭的真摯。
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乾脆轉身上樓。
柳如煙默默跟在她後麵,拎開門把進屋時,采薇見隻有兩人,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我想柳小姐這樣不顧一切幫助謝珺,應該不隻是愛慕這麼簡單,是因為他對你有恩麼?”
到了這種時候,柳如煙也不再隱瞞,苦笑了笑回道:“我其實不姓柳,柳如煙隻是我的化名。我原本姓薛,柳是我的名字。我父親叫薛常仁,曾經是前清翰林院掌院學士,當初因為支持戊戌變法被貶了官,我父親為人耿直,在朝中得罪了不少權貴,有人想趕儘殺絕,回鄉時,我們全家遇上了裝扮成土匪的殺手。幸而二爺路過,從土匪手中救下我和弟弟。”
采薇還真知道這個薛常仁,她剛來這個時代那會兒,看小報寫過這位前清學士的生平。進士出身,以才學聞名,是個正言直諫的淸官。隻是清末年間朝廷**,自是得罪不少人。雖然在變法失敗後,不像戊戌六君子那樣被問斬,但也因為支持變法沒過兩年就被貶了官,隨後在回鄉途中慘遭土匪滅門。
小報上說薛常仁一家並非是死於土匪之手,而是被他在朝廷得罪的權貴所殺。她當時也隻當話本故事看,卻不料眼前的柳如煙竟然是薛常仁的女兒。
不過她這樣一說,采薇倒也理解他為何對謝珺如此忠心了。
一個耿直的淸官之女,如今卻被謝煊這樣的人利用。她唏噓地歎了口氣道:“既然你是薛學士之女,想必您父親在世時教過您很多道理,也應該分得清是與非。”她頓了頓,又才繼續,“隻怕你還不清楚謝珺到底做過什麼?清剿革命黨這些暫且不提,立場不同罷了,但他為了權勢,殺了大哥大嫂和父親,還屢次要殺死親弟弟,你知道嗎?”
柳如煙睜大眼睛看她,顯然並不清楚內情。她知道謝珺上位不容易,為此做過很多不得已的事,甚至當年為了讓謝家三少成為扶不上牆的阿鬥,讓她故意接近他。
她怔忡半晌,用力搖頭:“這不可能,二爺雖然做過很多身不由己的事,但絕不是這種殺兄弑父的狠毒之人。”
采薇深呼吸一口氣:“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隻是提醒你,既然你是淸官的女兒,這樣助紂為虐,薛學士在天之靈,恐怕也不會安心。”
柳如煙臉色很難看,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一時說不出說來。
采薇也不想多說,隻淡聲道:“麻煩你去找傭人幫我準備日用品和衣裳。”
說罷就關上了門。
柳如煙站在門口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一步一步朝樓下走去。
她知道當年的謝珺在謝家過得很艱難,明明身負才學,一點不比另外兩個謝家公子差,卻處處受忽視,哪怕以第一名的成績從講武堂出來,也隻能在父親麾下做個小小校尉,而且一做就是幾年,升遷速度還比不上沒有任何背景的士兵。後來是因為謝家大公子出事,而謝三公子又與其兄長出事脫不了乾係,被父親發配,謝珺才得了機會被重用,他自己也有本事,一旦有了機會,很快就被總統所賞識,從此平步青雲。
她本以為這一切都是機緣巧合,甚至現在,她也並不相信采薇說的話。
她還記得當年回鄉途中遇到土匪,她抱著年幼的弟弟躲在翻到的馬車裡,聽到外麵的慘叫和痛呼,一動不敢動。就在那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時,忽然響起幾聲槍聲。
片刻之後,車廂被打開,陽光驟然灑進來,與此同時,一道頎長的身影映入了自己眼簾。
那時謝珺也才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穿著一身軍裝,也難掩他身上那清風朗月的氣質。他看到抱著弟弟的她,彎身朝她伸出手:“薛姑娘彆怕,土匪都已經死了。”
她渾身發著抖,顫顫巍巍將手放在他溫暖的掌心中,也將自己以後的命運都交給了這個人。
為了保護他們姐弟,謝珺將她送進八大胡同的戲班子,又把弟弟送給一家普通人家收養,送他讀書,親自培養他,還出錢送他去了美**校深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