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之後, 兩個人都沒再提過死字,不管是謝煊的不怕, 還是采薇的先知,這個話題始終令人心情沉重。
到了歲末,在國會、高校、民眾請願團等各方推戴下, 確定君主立憲製,登基已成定局。隻不過有人推戴, 自然就有人反對,南方反對的聲音尤為盛大。而上海雖是在謝珺的掌控中的, 但租界各國同樣對複辟保持觀望態度,對於租界內的輿論不似之前那樣嚴苛, 報紙雜誌的管製比從前放鬆了許多。
謝煊和霍督軍趁機將謝珺作惡的證據發給各大報館, 將其罪行公之於眾。雖然他通過所掌控的華界報刊,聲明一切都是汙蔑。但麵對鐵板釘釘的證據, 民眾自然有分辨能力。
一個殺兄弑父走私鴉片的鎮守使,名聲和威望一落千丈,連租界的洋大人也開始與其保持距離。
北京那邊壓力自然很大,要登基就得要民意,既要謝珺的支持,又不願被他的名聲所拖累,於是派遣了一個新的滬海道尹,分走了他在上海的一半的政經大權。算是暫時保住謝珺的職位, 又能平息一點民意。
隻不過他手握十萬大軍, 哪怕引起上海群憤, 一時也沒人能動得了他。但日子肯定是很不好過了。
謝珺那邊不好過,南京這邊自然就好過許多。
這日謝煊去了督軍府,采薇收集了好幾份外地過來的報紙,正坐在偌大的客廳仔細讀。傭人跑來道:“三少奶奶,外頭有位自稱謝家四少爺的公子求見。”
“四少爺?”采薇手中的報紙差點沒掉在地上。謝家四少爺?她一時驚愕不已,趕緊丟開報紙,飛快跑到門口。
出門一看,站在門口漢白玉石台階上的年輕公子,不是青竹還能是誰?
前年一彆,已近兩年,麵前的男子,早不似從前的少年模樣,身子高了,肩膀寬了,臉上的輪廓也變得分明,穿著一件卡其色風衣,分明是一個英俊挺拔的青年。
“青竹?”采薇睜大眼睛驚喜叫道。
青竹眉頭一挑:“還是這樣沒大沒小。”
采薇笑嘻嘻改口:“四哥。”
青竹滿意地點頭,上前一步,雙手握住他的肩膀:“這麼久沒見,讓四哥看看你有沒有長變?”
雖然她來到這個世界,與這位便宜哥哥相處不多,但血緣的奇妙,沒有減少原本采薇對青竹的親近。這兩年要說多想念他,倒也不至於,但久彆重逢,確實讓人歡喜。
青竹歪著頭道:“長大了不少,也好看了不少,真是便宜謝三那混賬玩意兒了。”
采薇失笑:“你也好意思說人家。”
青竹扯扯嘴角:“我以前是年少不懂事,在日本這兩年,我可是一點事兒都沒惹,連錢都沒亂花。”
他這話倒沒說假,采薇從江鶴年那裡聽過。她想起正事:“你怎麼在這裡?”
青竹道:“我一回家聽說你在南京,就趕過來了。”
“你一個人?”
青竹點頭:“小順剛回來,我讓他歇著了。”
“胡鬨!你一個人來這邊,要是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青竹不以為意道:“我一個大男人能出什麼事。”
采薇有點受不了曾經的紈絝少年,如今以大男人自居,笑著拉他進屋:“行了,先進來喝杯水。”
青竹笑嘻嘻跟著她進屋,左顧右盼道:“這宅子還不錯,我還擔心你跟著謝三在南京受苦呢。”
采薇道:“我能受什麼苦?”
青竹說:“畢竟謝三今時不同往日。”
采薇轉頭瞪了他一眼:“你彆一口一個謝三的,人家好歹是你妹夫。”
青竹一聽反倒樂了:“是哦,他是我妹夫。”說著又問,“對了,我妹夫人呢?”
采薇覺得自己不該提醒“妹夫”二字的,想到年長幾歲的謝煊按禮數,得喊青竹一聲四哥,她就有點無語。
“他去了督軍府,過會兒就回來。”
她讓傭人給青竹倒了水,又安排廚房去做飯。這偌大的宅子,如今也就兩個傭人一個廚子,著實冷清得狠。
青竹坐下喝了兩口茶,也看了出來,撇撇嘴道:“謝煊如今這麼落魄了麼?”頓了頓,麵露愧疚,歎了口氣,“若不是我當年惹事,你也不會嫁進謝家,哥哥對不起你。”
采薇笑說:“謝煊沒你想得這麼糟,我也沒過得不好。這宅子裡就我和他兩個人,自然不需要多少傭人。”
青竹斜乜著眼睛打量她,確定她不是在安慰自己,才稍稍放心。又問:“他當真對你不錯?”
采薇點頭:“我騙你作何?”
青竹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采薇想了想問:“你這次回來是休假麼?準備待多久?什麼時候回日本?”
青竹臉上拂過一絲不自然,道:“課業繁多,待不了太久。”
采薇道:“那你該在家多陪陪爸爸和媽媽他們,不該馬上來南京的。”
青竹聞言不乾了,叫嚷道:“你有沒有良心?我擔心你,怕你一個人在這邊受欺負,才趕緊跑過來的。你要不歡迎我,我馬上就走。”
采薇噗嗤笑出聲:“誰剛剛說自己懂事了的?我看你這少爺脾氣一點沒改。”
青竹哼哼唧唧道:“誰讓你沒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