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氏的示意下,程敘言拿著剛到手的壓祟錢在縣城買了一包薄鹽乾果,花了他二十七文錢。
“隻買這個?”陸氏挑了挑眉。
程敘言點頭。
一角銀子在望澤村很多,可是放到縣城根本不夠看,稍微像樣的禮物都要兩三百文錢。
再者,他的壓祟錢是陸氏給的,用奶奶給的錢買東西,當成禮物回贈,程敘言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回去的時候,陸氏看著孫子提著的油紙包,確實沒再買其他東西。
她以為敘言會給程青良帶東西,跟那家人斷不清。
……還好。
陸氏收回目光,眉眼都舒展了。
他們回村的時候,正好有一群孩子在村頭玩,看到他們坐著牛車圍了過來。
“程青言,你們去哪兒了。”
陸氏臉色一暗,此時旁邊傳來大聲的嚷嚷:“敘言,敘言。”
程偃抱著兒子不鬆手,一遍遍叫著兒子的名字。
其他孩子被程偃嚇到,退後兩步。他們看著程偃懷裡的少年,說不清是憐憫還是嫉妒,大聲叫他:“程青言。”
年節時候,村裡人難得休息,村頭的動靜很快引來了大人。
程青錦也在人群中,他們剛剛靠近就聽見一道少年音平靜說著:“我叫程敘言,如果你想跟我打招呼,下次記得叫對我的名字。”
程青錦瞬間頓住,腳像紮根般留在原地。他沒有勇氣再向前。
其他人也愣住了。
陸氏心情轉晴,她結了車錢後帶著兒孫離開。
陸氏他們走了,看熱鬨的人還沒散。
程青錦聽見前方的婦人感慨:“這才多久陸嬸子就把孫子的心攏去了,當真有本事。”
他腦子嗡嗡的,心有點悶,更多的還是茫然。
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弟弟被過繼出去了,他早就明白他跟弟弟不是一家人。
程青錦忽然沒了玩樂的興致,轉身往家去。誰知剛走出幾步,又聽身後傳來笑聲:“在陸嬸子家當獨苗苗,總比在長泰叔那堆數不清的孫輩裡好啊。”
程青錦一路跑回了家,之後幾天他都在村尾玩,免得跟程偃父子碰上。倒是程青良又去找過程敘言兩次,程敘言給了他不少吃的,態度禮貌而疏離。
元宵節之後,村裡的壯丁又各處尋活計,而程長泰一家也迎來了一位客人。
老陳氏親自給沏茶,隨後打發兒孫們出去。
程家的小輩不知道兩位老人談了什麼,隻是晚上吃飯的時候,程長泰再次叮囑家裡人不準靠近程偃家,這次還特意提了程青良和程青錦。
楊氏護兒子,忙不迭撇清關係對公公道:“青錦不會的,他跟那個掃把星年紀差那麼多,哪有話聊,是不是青錦。”
“住口。”程長泰厲聲斥責:“程敘言是程偃的兒子,你罵人掃把星,是唯恐兩家不打起來?”
楊氏傻了,她對程青言擺慣了高高在上的架勢,想罵就罵,現在竟然是罵不得了?
楊氏委屈不已,她不明白為什麼那個掃把星都走了還能讓她不痛快。
晚飯後,四房傳來孩子的哭聲,隨後弱了下去,一切都歸於黑夜。
或許是為了壓下家裡人的胡思亂想,程長泰提前告訴眾人,今年要送大孫子入學。
一家人頓時鬨開了,連周邊人家都聽到些許風聲。
望澤村幾乎沒出過讀書人,程偃那支隔的遠,如今又是這般模樣,所以村裡人下意識忽略了他們。
他們村裡的孩子想入學必須得去隔壁村才行,那裡有一位老童生。
村裡人不是不知道讀書好,可是太難了。鄉下人家想供一個讀書人需要全家人可著勁奉獻,最後還未必能供出來。
誰家沒有幾個孩子,這個孩子念了書,其他孩子怎麼辦?
程敘言帶著程偃在村子裡散心時,無意聽到前麵兩個婦人交談。
“程三他媳婦兒鬨的可凶了,口口聲聲念著她的三畝水田對家裡貢獻大,要念書必須讓她兒子也去。”
說完兩個婦人都笑了,語帶譏諷:“誰不知道她那三畝水田怎麼來的。”頓了頓,一名婦人又歎息:“都是她兒子,怎麼一個愛的不行,一個連路邊野草都不如。”
當初程敘言掉河裡,村裡大部分人還是認為楊氏是不小心,隻是程敘言落水後楊氏不但不急著救人,反而跑回了家,這就讓村裡人對楊氏觀感微妙。
看來楊氏苛待小兒子的流言估摸著是真的。
程偃感受到了兒子的情緒變化,他蹲下來戳了戳兒子的臉,歪著腦袋看著程敘言,像是不明白兒子怎麼了。
程敘言握住他的手指,帶著程偃往另一個方向跑了。
程偃興奮的不行,像小鳥一樣撲騰著雙手:“飛——”
然後就摔了個嘴啃泥。
“哪裡痛?”程敘言緊張的察看他是否有傷勢。
程偃攤著雙手,手心都沾了泥土。
程敘言給他弄乾淨,牽著他的手慢慢走,一大一小不知不覺就走遠了。等程敘言回過神來,他們已經到了小山頭。
遠處的山峰一座連著一座,看不到儘頭,山下的村子也變得矮小。
程偃“大”字狀的躺在地上,看著天空發呆。
少頃,一根野草撓著他的鼻子,癢癢的,他一張清俊的臉都皺一起了。
程敘言忍不住笑,下一刻就被抓住手,他跟程偃調換位置,野草撓著他的鼻子。
“……哈哈哈哈,爹快停下…”
他扭的像個泥鰍,可成年人的力量把他禁錮得死死的。他腦袋都笑暈乎了才被放開。
程偃拿著野草對著自己的臉撥弄,最後一口咬掉大半,又呸呸吐出來。
他委屈巴巴的看著程敘言:“不好吃。”
程敘言無語。
這野草本來就不能吃。
程偃又躺平了,沒一會兒就呼呼大睡,程敘言看著他,目光移至程偃的雙手。
那雙手骨節分明,比村裡漢子的手秀氣。
可就是這樣一雙手,能抱起八歲的他,能將他禁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