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時候,裴老先生的孫子也來了,約摸十二三歲,他一身嫩青色長衫,頭發半束,踩著一雙千層底布鞋,標準的書生作扮。
程敘言與他互相見禮,便各自在長輩身邊坐下。
敞亮的飯廳安靜平和,幾乎沒有聲音,程敘言小口吃著飯,隻夾自己麵前的菜品。
忽然他感覺一道視線落來,抬眸望去正好跟斜麵的小公子對個正著。
程敘言垂下眼不再多看,飯後裴老先生跟陸氏去偏廳敘舊。程敘言在花廳等候,隻是在花廳門處來回踱步,明顯有些焦急。
“可是在擔心你父親?”旁邊忽然傳來清越的少年音,不是裴老先生的孫子又是誰。
程敘言猶豫片刻後點了點頭。
裴讓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午後的陽光最盛,程敘言的額間鼻頭都浸了汗,臉頰暈著高溫蒸騰的紅,有些可愛。
裴讓溫聲道:“祖父跟陸奶奶可能還要再敘會兒舊,若你實在擔心令尊,不若我陪你一同去看看。”
“這…”程敘言愣住了,他跟裴家的小公子今天初見,壓根沒有交情,哪裡好意思麻煩:“小公子客…”
他話還沒說完,一隻手伸過來拽住他就往外麵走。
程敘言:???
“等,等一下小公子。”程敘言止住腳,“這樣不妥,不合禮數。”
裴讓站定,白皙的麵龐上出現恰到好處的疑惑,隨後那雙琉璃般清透的眸子裡又閃過了然,他莞爾道:“非常時行非常事。”
兩個小子坐上裴家的馬車直奔客棧去,裴老先生聽到消息的時候隻是笑笑。
他對陸氏道:“讓兒頑劣,讓你見笑了。”
陸氏搖搖頭。
裴家的人員不多不少,裴老先生原本和妻子有四個孩子,可是二兒子早夭,第三個孩子還不知是男是女就胎死腹中,多年後妻子拚死生下小兒子後撒手人寰。
彼時裴大郎君正逢府試,裴老壓下悲傷情緒,餘有心思放在大兒子身上,等裴大郎君成功入仕,裴老才發現小兒子已經長歪了。
如今裴大郎君在異鄉為官,裴老留在故土約束小兒子。然而裴小郎君風流成性,搞出一大堆孩子氣死原配。
裴老這下不再猶豫,當機立斷把裴小郎君和原配的孩子帶走,彆府居住。那個孩子就是裴讓。
馬車在客棧前停下,程敘言迫不及待下車,裴讓不疾不徐的跟在他後麵。
兩人一道上了二樓,程敘言見程偃還在睡著,不由鬆了口氣。
裴讓自顧自倒了兩杯清水,過去遞了一杯給程敘言。
程敘言微怔,隨後笑道:“多謝。”
裴讓垂下眼,床上躺著的男人麵龐清俊,眼角幾乎不見明顯紋路,看著倒不像而立之年的人。
“要把令尊叫醒嗎?”他詢問著。
程敘言偏頭看了一眼窗外,外麵烈日炎炎,遠遠望去竟有扭曲之感。
他喝水潤了潤喉,起身打濕方帕後擦拭程偃的臉。不多時還昏睡的男人就悠悠轉醒。
程偃似乎還茫然著,直到肚子傳來抗議,他委屈巴巴的望著兒子。
程敘言哭笑不得,“放心,我給爹帶了吃的。”
半路上他買了半隻燒雞和幾個白麵饅頭,程偃吃的津津有味,還拿雞腿喂兒子。
程敘言溫和的拒絕了,不時給程偃擦擦臉,又叫小二重新上壺熱水。
程偃吃飽喝足才終於注意到屋裡還有第三個人,他歪著腦袋看向裴讓:“你是誰?”
裴讓很有禮數的在程偃麵前執晚輩禮,並未因為程偃的異樣就輕視。大概是裴讓態度和善,程偃好奇的上來戳戳他,還跟裴讓比身高。
然後程偃指著兒子大聲嘲笑:“敘言,敘言矮。”
程敘言:………
他不矮,他才九歲,比不過十二三歲的裴讓很正常!
顧及裴讓在場,程敘言反駁的話沒說出口,不過臉上露出了那麼點意思。
裴讓挑了挑眉。
他對程偃道:“偃叔,你剛用了飯,要不要出去逛逛。”
程敘言心裡一咯噔,他身旁的程偃眼睛歘的亮了,轉身就往門外跑。
“等等…”程敘言抬腳就追,邊追邊喊:“等一下我啊。”
這變故把裴讓也驚了一跳,趕緊跟上去。
還好程偃要跑出客棧大門時讓程敘言給逮住了,否則偌大個縣城程偃真跑丟了,他們就有的找了。
三人一同上了馬車,程偃在車內這裡摸摸那裡摸摸,程敘言熟練的從懷裡掏出兩指寬的布帶,一頭係他爹手腕,一頭係自己手腕,看著父子二人間的布帶,裴讓嘴角抽了抽。
這哪是認了爹,分明是……
裴讓趕緊止住後麵的想法,他清了清嗓子,對程敘言道:“聽聞言弟如今學到孟子了。”
“這個是什麼?”程偃不知碰了哪裡,居然找到馬車內部的暗格,他伸手拿起暗格裡的油紙包,速度之快讓程敘言想阻止都來不及。
程敘言:啊——
他跟程偃爭奪,想把油紙包給人放回暗格,然而程偃以為兒子在跟他玩,利用大人的優勢把兒子困得死死的,得意洋洋的舉著油紙包,還對兒子開嘲諷:“笨。”
裴讓默默呷了一口茶。
程敘言隻能嚷嚷:“爹你放下,那是裴小公子的東西。”
裴讓猝不及防嗆了一下,用方帕按了按嘴角的水跡,他寬慰道:“不過是些零嘴,言弟不必見外。”
程敘言拿他爹沒辦法,隻好順著台階下,程偃得了吃的,總算安靜了。
程敘言理了理衣裳重新坐好,他耳朵微紅,呐呐道:“給小公子添麻煩了。”
適時車子顛簸了一下,裴讓撩開車簾,外麵的強光和熱意一起湧進來,車內像個熱蒸籠。
他吩咐車夫:“轉道回裴家。”
馬車往前行駛一段後明顯拐彎,慣性作用下,程敘言被他爹撞著往旁邊倒去,被一隻手扶住:“小心,這若是磕實了少不得有個淤青。”
程敘言再次道謝。
過了一會兒,程敘言發現裴讓還在看他,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小公子,我臉上有東西嗎?”
裴讓搖頭,他微蹙著眉像是在思考什麼難題,“你對誰都這麼客氣嗎?”
不等程敘言解釋,裴讓繼續道:“我祖父與你奶奶是故交,我都叫你言弟了,你還一口一個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