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頭上的葉子染了黃,被風一吹就掉了。
距離陸氏去世已經有好幾個月,除了程敘言和程偃還記得,其他人都慢慢淡忘了。普通人的生命就是如此,一旦消逝就什麼也不留下。
當初陸氏把她和程偃名下的地捐了十畝出去,又送了兩畝地給易全山,程偃名下就隻剩四畝地了。村裡人私下紛紛猜測,陸氏之所以那樣做,估計是怕她死後,程敘言帶著家裡的地回程長泰家,到時候程偃孤零零沒人管。
現在程偃還有四畝地,每年靠著租子他們父子倆總歸是餓不死,而程氏一族和村裡都得了好處,平時總要幫襯這父子倆些,易全山那裡就更不用說了。
除了對程敘言有點不友好,陸氏倒是為程偃考慮到方方麵麵了,連程偃百年之後的事都顧及到。
時下人很重誓言,尤其是對蒼天和祖宗起勢,不管程敘言心裡想什麼,這輩子他都隻能是程偃兒子。
樹上的葉子紛紛飄落,程偃在樹下撲騰,像一隻捉蝴蝶的貓。
程敘言抬頭看了看天,快晌午了,他對程偃招手:“爹,走了。”
程偃立刻丟了手裡的落葉,歡快的蹦過來拉住兒子的手。
父子倆並肩走著,程偃把著兒子的手晃個不停,中途遇到村裡人,對方熱情的跟他們打招呼。
程敘言微笑回應,等對方與他們錯身而過後,程敘言臉上的笑就淡了。
回到熟悉的院門前,程敘言開門,程偃立刻衝了進去,在正屋轉了一圈又茫然的跑出來,眼淚濕了滿臉。
程敘言抬手給他抹去,領著他去廚房做飯。守孝期間不能食葷,程敘言做了麵條,用麻油拌著吃。
午後程偃會睡會兒覺,程敘言坐在書桌前學習,書房的窗對著院子,可惜院內空空,沒有值得目光停留的事物。
讀書開智,他不是三年前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堂前發誓是除他的後患,送地也是為了他們以後好過日子。
但是……
當年過繼的前後亦是事實。
程敘言心裡清楚,清楚之後他仍然會好好照顧程偃,他心裡認可的父親。
他如今在學《勸學》,對那句“不登高山,不知天高”很有感觸。雖然本意是永遠保持謙虛的學習,但是程敘言當時看到時候想的是,望澤村算什麼,渭陽縣又算什麼,他現在以為的“高山”或許是窪地,他看到的天空是天空嗎。
心念一動,程敘言發現後麵學習的內容更容易理解了,但進度卻慢下來,有時候他會對著一段話獨自思考半日。
程偃這個時候靠坐在他身邊,雙眼望著天空發呆。
天氣愈發冷了,兩人換上厚實的棉襖,臃腫的棉衣更加襯出他們清瘦的臉。
程敘言帶著程偃在陸氏的墓前又拜了拜,程偃當時沒什麼反應,回家後就坐在堂屋哭。
今日也是如此,程敘言上前抱住他,給他擦掉臉上的淚:“還有我,我陪著你。”
程偃說不出話,他靠在兒子懷裡慢慢睡過去。
程敘言把他扶回床上,臨走時微微愣住。
他記得,一年前程偃的眼角還沒有明顯的細紋。現在陡然冒出兩三條。
“爹,你在想什麼?”你能想什麼?
日子總要過,他們不能食葷,平日裡程敘言會買一些點心堅果給他們父子倆補充營養。衣服的縫補和鞋子由易全山的媳婦代勞了。
程敘言原本是想花錢請村裡婦人幫忙的,但易全山一家過意不去,平時送些吃的和打柴都殷勤得很。程敘言也保持跟他們的來往。
臘月裡時,易全山給他們提來一籃子炒花生和一籃子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