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媳婦越哭越傷心:“我們後半輩子都要這樣嗎。”
天天看長輩吵長輩鬨,他們還不好勸,一輩子戰戰兢兢……
不,不行!
程青業原本還犟著那點讀書人的自尊,此刻全化成渣渣。
年後他就外出找活,什麼活都好,隻要能離開這個家。
同程青業想法一樣的還有其他兄弟,這個破家誰愛待誰待。
家裡鬨成這個樣子,誰也沒心思守夜。程長泰和老陳氏回到正屋,老兩口舍不得點燈,乾坐在床上發呆。
四周漆黑,寒冷如潮水湧來。
良久,程長泰歎道:“我是不是不該分家。”
如果不分家,他還是絕對權威的大家長。可當時大房和四房因為青業讀書的問題已經快成仇人。
如果不分家,程長泰也不知道怎麼做才好。
“早知道當初就不該鬆口…”程長泰一巴掌拍在膝頭,恨聲道:“讀書害人哪。”
如果大房的青業不念書,後麵的兄弟也不會念,家裡也不會有矛盾,他們現在還是和睦的一家。
程長泰越想越後悔,這個時候他又忘記之前他看程敘言考上秀才怎麼怎麼好,讀書多麼有用。現在他隻覺得書本是妖魔鬼怪,壞人心的禍胎。
老陳氏少見的沒吭聲,她想起程敘言,那個清風明月般的孩子。
如果在敘言小時候,她這個當奶奶的再強勢一點,不顧忌這個不顧忌那個,把那個孩子護下來,今天的一切會不會都不一樣。
夜如涼水,但篝火驅趕寒意。
程敘言往火堆邊緣丟了幾個生花生,不多時火堆發出輕微的響聲,在寂靜的夜裡無限放大,原本昏昏欲睡的程偃立刻睜大眼睛。
“什麼東西?”他靠近火堆,結果沒收住勢差點被火舌舔舐,幸好被程敘言及時拉回來。
程敘言用木棍撥了撥,見花生外殼泛黑才挑揀出來,扔在旁邊地上。
程偃立刻湊過去,燙的嘶嘶抽氣,好一會兒剝出花生米丟嘴裡,“好吃~~”
程敘言也嘗了兩顆,花生米半生不熟,吃著有股韌勁,嘗鮮的話還湊合。
程敘言見程偃喜歡,又往火堆邊扔下一把生花生。又用木棍撥了撥柴禾,一瞬間火光跳躍,火勢極盛,將整間堂屋都烘烤暖和,照的亮堂。
橙色的火焰將程敘言一張臉映的明麗,驅散他眼中的黑,添上光彩。
少頃,程敘言將堂屋虛掩的木門大開,自他身前,夜幕漆黑星子零星分布。自他身後,熊熊火光風中烈烈作響。
這場守歲終究沒堅持住,後半夜程偃困至極點,程敘言扶他回房歇息。
年後程敘言帶著程偃登門易家,易家堂屋內,易家雙親坐在八仙桌上首很是拘謹,易全山看向對麵坐著的程敘言斟酌道:“敘言可是有什麼要事?”
程敘言頷首。他道:“去歲我將縣裡的醫館跑數個來回,我能學的學去七八,所以我打算年後帶我爹去更遠的地方看看。”
程敘言不是愣頭青,他有自己的計劃。哪怕在易全山看來他心血來潮般的學醫,程敘言也是學的心腦相關。而不是一股腦兒全學。
他仍然渴望在遊行途中遇到一位名醫,另一方麵他也想去外麵看一看,看看這個朝代。
渭陽縣及周邊縣的秀才大部分前往府學就讀,剩下少部分依靠家中人脈另拜名師。如裴讓跟著家中做過官的長輩學習,在一乾秀才中也稱得上是個例。
哪怕是京中的官家子弟,家中長輩忙著職務也沒空教導,官家子弟隻能往國子監塞,再不濟是族學,或者出名的書院。
程敘言不缺名師和書籍,他缺閱曆,所以於情於理,為程偃還是為他自己,他都得跑這一趟。
他有秀才文書,出行不擔心限製,現在之所以帶著程偃來易家,是因為程敘言需要一個人協助。
聽完程敘言的打算,易家堂屋安靜的落針可聞。
程敘言微微垂首,歉意道:“全山叔,我很抱歉年前沒有告訴您,我不想擾亂您們過年的心情。”
易全山恍惚著擺擺手,這種事放現在不值一提。他在考慮讓誰跟著敘言去。
官府對普通人的限製頗多,平頭百姓出行超過一定距離必須出示路引,若是沒有路引,輕則杖責打回原籍。重則流放。
誰都知道見世麵好,可也得有機會才行。出行的條件,還有銀錢。
易知明太小,不在易全山考慮範圍。易全山的目光掃過易知禮和易知仁。
“大哥去吧。”易知仁忽然出聲,吸引眾人的注意力。
麵對家裡的視線,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大哥比我穩重多了。”他看向易知禮:“等大哥以後回來,好好跟我和知明講講外麵的樣子。”
易全山把次子摟在懷裡,使勁揉了揉他的腦袋。
意見達成一致,程敘言從袖中拿出一個荷包,推給易全山。
易全山眼皮子一跳,他試探打開,裡麵竟然是十兩碎銀,他被燙到般推回去:“敘言,這我不能要,你…”
“全山叔。”程敘言叫住他,神情平靜而從容:“兩家有來有往才是正道。知仁悟性尚可,我離村後會把院子鑰匙交給你們,平日勞你們看顧些…”
易全山忙不迭道:“這是自然…”
程敘言抬手打斷他的話,繼續說下去:“書房裡的書留有注釋,知仁如今識文斷字,想來能看懂。”
程敘言本來還想勸易全山再去鎮上找家靠譜的學堂讓易知仁念下去,試試科舉。
但是言多必失,這是易家的家務事,他點到為止即可。程敘言暗示的足夠明顯,至於最後會怎麼做,易全山一家會拿主意。
“過去幾載你們幫我許多。”程敘言誠懇道,他看向易全山的媳婦和雙親:“將全山叔和知禮這兩個壯勞力帶走,委實辛苦嬸子和叔爺叔奶奶。”
“沒有沒有。”易全山他爹趕緊解釋:“自從全山跟你去縣裡後,我們把兩畝地租給旁人,地裡的活輕鬆許多。”
過去易全山和易知禮雖然在家中乾活,但也要吃飯。他們跟著程敘言去縣裡後,雖然家中少兩個勞力,同時也省去兩人的口糧和知禮的讀書開銷,他們家也算小賺,好夫子不好找。
更彆說年節時候,程敘言還給易全山父子添置衣裳鞋襪。
他們當初得陸氏兩畝地本來就占便宜,程敘言長大後能乾又這麼厚道,現在又願意帶他們長孫出遠門見世麵,好處都給他家得了,易家雙親想想都覺得臉紅,總覺得欺負小輩似的。哪裡好意思再拿銀子。
最後雙方經過推讓,易全山勉強鬆口,答應收下二兩銀子,多的再不肯要。
程敘言看著一臉愧疚的易家人,不知道為什麼想笑,可他扯扯嘴角卻發覺嘴角僵硬的厲害。
他揉了揉眉心,順勢擋住自己的眼:“還有幾日功夫,你們準備一下。”他默了默,接著道:“此事還望叔幫忙遮掩一二。”
易家人懂了,在離村之前程敘言不想聲張此事。
“我們曉得,你放心吧。”易全山他媳婦兒捂著自己小兒子的嘴巴笑應道。
這一幕把程偃逗笑了,伸手也想捂程敘言的嘴,結果被兒子輕鬆捉住手腕,程家父子兩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易家院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