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朝陽,空氣中還殘留著一絲清潤。
府城城外,一輛騾車穩穩停在官道邊上,車窗不時伸出一隻手對外麵的人揮舞。
朱大看著麵前的年輕人,由衷道:“雖然為兄舍不得你,但令尊身體要緊。敘言,願你好運,一路保重。”
程敘言輕輕點了點頭。他一身利落短打,頭發梳起餘留幾絲碎發,看起來可靠又難掩年歲的稚嫩,像一株初初長成的青竹。
想到程敘言此行不知又要受多少苦,朱大心裡一軟,上前擁住他。
程敘言身體一僵,但朱大很快退開。
程敘言看向許大夫,老者眼裡有著不舍,口中卻冷哼一聲:“那封信收好了,醫書不準丟,醫理不準棄,還有……”
老者移開目光,聲音弱了下去,“彆死在外麵。”
程敘言被許大夫一句話逗的想笑,嘴角卻翹不起來。
“行了,走罷。”許大夫隨意的揮揮手,轉身頭也不回的往城內去。
程敘言垂下眼,而後跟朱大打聲招呼,翻身鑽進騾車。易知禮一揚鞭,馬騾拖著木車緩緩離開。
半刻鐘後,程敘言從車門向後看,隻遙遙看到一點經歲月洗禮的城牆:長源府。
他默默把這個府城的名字記在心裡,曾經他不上心,隻覺得他是匆匆過客,若水中浮葉,何必記掛。
但如今,這座府城裡住著他…還算熟悉的人。他對此不再是全然陌生。
“敘言哥。”易知禮的聲音傳來,透著雀躍和興奮。
他偏頭道:“沒想到我們在府城住了小半年。”明明最開始敘言哥說最多住兩個月來著。
“啊。”程敘言含糊應了一聲,他自己也沒想到會待這般久。
他撫了撫懷中,紙質信封十分有質感,此次他們離開府城,要去尋一位聖手,一位最有可能醫治程偃的人。
【那人姓杜,單名一個蘭,好美酒,脾性古怪。但與之相對的是其醫術,昔年宮中太醫院欲招攬其人,可惜無甚結果。去歲老夫與他還有信件往來,彼時他尚在中州,隨口提到之後下山陰。】
【後生,你可想清楚了。從長源府趕往山陰,幾乎跨越四成的國土,其途艱險困苦無數,且你未必能在山陰尋得人。】
程敘言按住懷中的信封,從他半途學醫開始,從他離開縣城的時候,他早就想清楚了。
他會竭儘全力去醫治程偃。
一隻飛鳥忽然落在車頂,用喙梳理羽毛,搭一個順風車。
程敘言想了想,從車內的格子裡取出一把小米。他與易知禮並坐在車前,攤開手。
車頂的小鳥歪了歪腦袋,豆豆眼裡映著糧食。
少頃,它撲騰翅膀落在程敘言手心,小小的喙飛快啄食,弄的程敘言手心癢癢的。
易知禮回頭看一眼車內:幸好程偃叔睡下了,不然見這一幕肯定要鬨。
吃飽喝足,小鳥撲騰撲騰翅膀飛走了。
待正午時候,騾車在樹下停留,他們運氣不錯,不遠處有一條河流。
易知禮從車後取下木桶去打水,程敘言帶著程偃撿木柴生火,將水煮開放涼,同時又熬了一鍋肉粥。
程偃上午睡的久,午後頗為精神,他興致十足去喂馬騾,見馬騾背部有一塊地方弄臟了,還仔細的用濕帕擦拭,那麼小的一件事做的那樣認真,有一種異樣的虔誠。
程偃又喂過去一根蘿卜,摸摸馬騾的腦袋,笑盈盈問:“好不好吃?”
騾子從鼻子噴氣。
程偃樂了,小小聲道:“你把這根蘿卜吃完,我給你紅薯乾。”說完他還偷偷往程敘言的方向看了看,唯恐讓程敘言聽去。
程敘言扶額,對易知禮道:“過來,我們過招。”
易知禮一瞬間汗毛豎起,眼巴巴的盯著程敘言,乾笑:“敘言哥……”
程敘言開始活動手腳。
易知禮:………
易知禮硬著頭皮上,他的身板繼承他爹易全山的好基因,他跟程敘言同年,但是體格比程敘言更結實。明明以前兩人的體格差距不大。
午後的陽光越發炙熱,每一片葉子沐浴著日光,呈現出一種瑩潤的光澤。
樹下,一道身影倏地飛出去,易知禮在地上滾了兩三圈才停下,他狼狽的站起來,拍拍身上的草屑和泥土。
程敘言:“再來。”
易知禮看著對麵挺直的身影,咬咬牙,迅速衝過去。
“拳頭慢了。”
“身體不靈活。”
“下盤不穩……”
兩刻鐘後,易知禮氣喘籲籲的仰躺在草地上,雙眼發直。忽然,一根野草映在他眼中,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鼻尖的癢意激的打噴嚏。
程偃盤腿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程敘言從車壁上取下弓箭,“知禮,你看著我爹,我去林子裡逛一逛。”
下午時候的山林十分安寧,野獸飛禽都尋清涼處納涼安眠。
程敘言踩過殘破的樹葉,閉上眼睛傾聽風聲,隨後他彎弓搭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