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修猶豫片刻,隨後扶著程偃從桶中出來,給他擦乾身體穿上乾淨衣裳。
輕微的開門聲,外間的清潤晨息撲麵而來,程偃一眼看到坐在牆角昏睡的青年,眼底的淤青深深,憔悴極了。
程敘言迷迷糊糊中感覺鼻子一陣癢意,他本能抬手遮擋,沒想到那癢意趕不去。
他隻能睜開眼,入目是一張清俊含笑的臉,有點陌生更是熟悉。
日光從對方肩頭傾瀉而出,耀眼璀璨,激的程敘言閉眼。手卻在同一時間伸出去。
這不是一場夢……對嗎。
手心觸到真實的溫度,程敘言重新睜開眼,他的頭頂傳來含笑的聲音:“早上好,敘言。”
程敘言愣在原地,許久他才反應過來,明明是想笑,眼淚卻先流下來,他在他爹的支撐下,緩緩站了起來,嘴角努力上揚:“早上好,爹。”
因為治病的緣故,程偃後腦勺那塊的頭發全被杜蘭剃了,用杜蘭的話來說:頭發重要還是命重要。
院子裡,程偃程敘言父子相談甚歡,杜蘭看著程偃的背影,哼了一聲,嘴角卻是翹起來。
這對父子都讓他刮目相看。
程敘言自不必說,程偃的求生欲實在驚人。
在動手之前,杜蘭曾經告訴過程偃,哪怕有前期藥湯輔助,可程偃傷在頭部又是陳疾。杜蘭隻有六七成把握。
程偃仿佛在聽旁人的事情,淡定的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杜蘭以為程偃不在意生命,然而治療途中,有兩次凶險杜蘭都快束手無策,沒想到程偃硬生生挺了過來。
杜蘭忽然覺得繼續行醫也沒什麼不好,隻要還有一口氣總會有他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不拘那是美好的還是不堪。
生命真是有趣。
杜蘭將程敘言趕回書院念書,隨後交代孫子一些事宜,他帶著馮伯瀟灑離開了中州。
杜蘭甚至能想象到程敘言若得知他要離去時的神情,必定是感激愧疚不舍等種種情緒交雜,十有八.九還得對他行大禮。
一個人的情緒自有定數,在旁的地方淡了,那麼又會在某處補回來。
最是冷情也最是熱情,是寒冰亦是烈火。
直到下一次休沐日回來,程敘言看著空下來的正屋,心中一陣落空。
程偃拍拍他的肩膀,“杜老臨走前有句話讓我轉告你。”
程敘言茫然。
程偃笑道:“人在什麼年紀就什麼活法。”
程敘言眉頭微蹙,“沒了?”
程偃笑了笑,轉身逗豆豆去了。
程敘言回到自己的屋子,站在窗邊看著外麵的綠樹出神。
程偃的病一直都是壓在程敘言心頭的一塊巨石,他在光與暗之間掙紮,如溺水的人抱著浮木。
現在程偃的頑疾根治,程敘言被拉到光明中,抱著浮木抵岸,可卻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確實是高興的,喜悅的。
下午時候的陽光過分炙熱,程敘言站在院子裡,在烈日下,他感覺他像一塊即將化掉的冰。
豆豆不明所以,飛到他麵前歪頭:“笨蛋?”
程敘言倏地笑出聲,朝豆豆伸出手,小家夥乖乖落下來,程敘言對它道:“笨蛋。”
八哥:???
八哥瞬間炸毛,飛起來一翅膀拂程敘言臉上,還故意在程敘言肩上甩下一坨鳥屎。
“你才是笨蛋,笨蛋——”
八哥的粗噶音在院子裡久久不去。
易知禮新奇的看著這一幕,他感覺那一瞬間敘言哥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
不久後杜修見程偃大好,於是也跟程敘言提出告辭。杜修是一名醫者,長期不接觸病人,他的醫術也會退步。
小院裡隻剩下程敘言,程偃,易知禮三人。
而程敘言原本計劃待他爹病好,就把易知禮送回望澤村,好讓易知禮參加科舉,成親生子。
可如今程敘言念書在關鍵期,又不放心程偃一人,程敘言煩惱時易知禮表示會一直照顧程偃。
他誠懇的對程敘言道:“我隻是照顧偃叔的起居,但偃叔指點我學業教我明理,敘言哥,總的說起來還是我占便宜了。”
程偃也道:“知禮是個好孩子,爹也喜歡他。”
於是程敘言不再掛念此事,一心念書。
大至旭日升起又落下,大雨滂沱而來又見雨後晴空。小至院子角落裡的野草豐茂之後又枯萎,而後再度披上新綠。
而居住在小院的人還是那幾人,又不止那幾人。
暖陽高照,一名十五、六的年輕人歡快的提著食盒和一壇酒朝巷道深處奔去。
“我回來啦,敘言哥,知禮哥,偃叔——”
院門從裡麵打開,易知禮扶額:“我不是說了讓你穩重些嗎?”
“我太高興了。”年輕人嘿嘿笑著進屋:“我很快要跟著敘言哥回老家,太興奮了。”
程偃笑道:“阿明年歲不大,不必太拘著他。”
說來也是緣分,時明正是當年靠欺騙手段向程敘言乞討的小騙子,程敘言本來以為那事過去了,沒想到對方竟然找到他們的住處,故意在一個雨日攔住休沐回來的程敘言,對著騾車跪下求收留。
程敘言素來不喜被人要挾,繞過時明就走,誰知道時明一直跪在路上,晚上時候程敘言去看,人還跪著,不過臉色蒼白的嚇人。
程敘言隻好把人帶回去,時明一改往日憊懶,將一應粗活攬過去,易知禮想趕人都不好意思。再加上那時程敘言又回書院念書,程偃也不討厭時明,於是時明就一直留下來了。
程偃得知時明還沒個正式名字,於是取其本姓,加了一個明字。
不得不說,院子裡多一個人不但熱鬨許多,乾活也輕鬆了。而程偃教一個也是教,教兩個還是教。
兩年下來,他們也跟時明處出感情。
此時,程敘言在中山書院的求學也結束了。他告彆師長同窗,準備帶著他爹和易知禮,時明回到籍貫地。
程敘言有意明年的鄉試。他的時間還算寬裕,之所以這麼急是因為易知禮。
程敘言太清楚讀書人有無功名的區彆,他希望易知禮能趕上翻年後的縣試,現在易知禮有實力,考上童生不是難事。到時候易知禮再說親會容易許多。
雖然程敘言覺得二十一歲說親也不大,但易知禮不說親,下麵的弟弟不好越過去,容易滋生兄弟矛盾。
好在中州離渭陽縣距離不算太遠,這一次他們水路加陸路,一定能趕在年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