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敘言也沒料到幾句話,楊氏就轉變心態了。前後巨大反差更襯的他幼時所遭受的一切是個笑話。
晚飯時候,程敘言淡淡道:“我們明日離開,阿明收拾東西。”
飯桌上程偃和時明愣住,隨後時明喜笑顏開:“好!”
飯後程偃洗碗,時明偷偷跑去通知程青南,讓對方明日早些來。
程敘言走了一趟易家和村長家,夜漸深了才回來,他看到堂屋還亮著燈,下意識走去:“怎麼還沒睡?”
程偃為兒子倒了一杯熱水,燈光下他麵容柔和:“在等你。”
程敘言自顧自在程偃對麵坐下:“阿明回了罷。”
“嗯。”程偃笑道:“他已經睡下了。”
堂屋門半掩著,屋內的燈光慢慢延伸出去,直至完全溺於黑夜中。
程敘言摩挲著杯身,鴉羽似的眼睫投下一片陰影,顯得晦暗:“爹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嗎。”
“你……”暗橙色的火焰在空中跳躍,映在程偃的眸中,很快又被掩去:“你怎麼突然急著要走了。”
程偃原本以為他是一個處變不驚的人。可但凡人總有弱處。
程偃對功名利祿不在心,過往的仇怨也能理智看待,可他發現當有人想從他身邊搶走敘言,意圖剝奪他們父子之名時,他罕見的生起憤怒和慌亂。
楊氏曾經厭惡憎恨小兒子的理由可笑,如今想把人認回去更是荒唐。理論上是這樣沒錯。
可是……
程偃掩飾性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然而溫水早已冰涼,那股涼意順著喉嚨滑至心底,迫的他忍不住咳嗽。
程敘言無聲歎息,將手邊的熱水推過去:“這是熱的,喝這杯。”
程偃溫聲道:“沒關係,我……”
“喝這杯。”程敘言再次強調。
火焰在空中發出爆裂聲,輕微搖晃,帶動相對而坐的父子二人的影子也在牆上,地上微微顫動,亦如程偃此時心境。
程偃最後還是拿過兒子的杯子,重新喝了一口水,不冷不燙剛剛好。
程偃剛放下杯子,就聽對麵傳來熟悉的聲音:“不太好處理。所以想走了。”
程偃猛的抬頭,程敘言微擰著眉,有些苦惱:“雖說當年正式過繼,有族老見證,但是楊氏到底……”程敘言不想將楊氏擺上母親的位置。
他承認楊氏生他時受了罪,所以從小他就十分安分,從不曾夜裡驚擾楊氏,嬰兒的身體耐不住餓,可他還是忍下來。後來他再大些便主動做家務,楊氏找他茬他忍了,他幾乎沒跟楊氏頂過嘴,還要他如何。
就算最後他被過繼出去,陸氏亦是拿三畝水田交換。至於楊氏砍傷二房鄭氏,程敘言出麵擺平雖目的不純,但的確因他之故保全楊氏。
於公於私,於情於理,程敘言對得起楊氏,問心無愧。
“爹也知道兒子一心走仕途。”程敘言誠懇道:“讀書人的筆似刀,刀刀見血。”
所以程敘言遠著楊氏方為上上策,再者他很是膩煩楊氏的痛哭後悔。
思及此,程敘言的眉宇間添了一絲不明顯的不耐。
程偃把著水杯,水麵晃起一圈圈漣漪,映出他模糊的麵容。
少頃,屋內傳來男子醇厚的聲音:“如此……早些睡罷。”
次日天未亮,一輛騾車行過鄉間小路遠去。
楊氏在廚房裡忙活,烙著雞蛋餅,又熬了一鍋濃濃的稠粥,皆是大米沒放一點粗糧。
其他人被廚房食物的香味勾醒,程青錦等兄弟都有自己的孩子,小孩兒們耐不住饞奔向廚房。
“奶奶你在烙餅嗎?”程青錦的兒子咬著手指眼巴巴問。
小孩兒最饞嘴,望著灶台上金黃色的雞蛋餅口水直流,楊氏看他一眼,到底是自己的親孫子,楊氏拿了一張雞蛋餅給他,小孩兒立刻跟其他兄弟姐妹分著吃了,又渴望的望著楊氏。
其他孩子也望向楊氏,程青業的大兒子討好道:“三奶奶,能再給一張餅子嗎,好香喔。”
楊氏剛想啐他一句,但要罵人的那一刻,眼前小孩兒的身形跟楊氏記憶裡的小青言身形重合,她心驀地軟了,這次她咬咬牙拿了三張餅子給小孩兒:“你們出去分著吃,不要打擾我。”
小孩兒們連聲應:“謝謝奶奶/三奶奶。”
一群小孩兒呼啦啦湧出廚房。程青業看到自己兒子手裡拿的雞蛋餅,差點以為自己沒睡醒。
他三嬸嬸有這麼大方?他以為青錦的孩子能得到吃的就不錯了。
大房二房四房的人也有些懵,他們覺得從來沒懂過楊氏,以前不懂,現在仍是不懂。
程三走進廚房,楊氏把雞蛋餅裝進竹籃裡,又用陶罐裝上熱騰騰的稠粥,還不忘用小碗裝上自家泡蘿卜。
不見光的罐子泡蘿卜最是開胃。
“對了,還有水煮蛋。”楊氏用布巾把水煮蛋上麵的水擦乾,妥善放進竹籃。最後再小心蓋上一張嶄新布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