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了什麼嗎?
衣既明關心霍樓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
幸好,霍樓已經懂了。那個分分鐘上線的心機霍再一次占領了大腦的高地,小動作不斷,捏著抱枕上的流蘇,幾次欲言又止,然後道:“咱們晚上說吧。”
“好。”
勾的衣既明罕見的在演戲的時候,心裡都裝著霍樓。擔心他真的遇到了什麼,又擔心自己沒辦法化解。雖不影響鏡頭前的發揮,但多少還是有點不像是衣既明了。
今天有一場夜戲,周導特意先去把女兒接到了劇組,然後才繼續開拍。
還在上幼兒園的小姑娘很可愛,梳了兩個小辮,戴了個絨毛帽,裡三層外三層的被她爹給裹成了一個球。遠遠看去,都不像是在走,而是滾滾而來。
她年齡實在是太小了,分不出什麼明星演員,隻模糊的知道眼前的這些叔叔阿姨都是和她爸爸一起在工作的人。被助理領著的時候,小姑娘看見誰都會露出甜甜的笑,很努力的在幫爸爸掙麵子。乖巧懂事,讓劇裡的幾個女演員都一心撲在了逗小孩玩上。
霍樓卻是少見的表情欠奉,連個眼神都懶得給那個可愛到讓所有人心都快要融化了的小姑娘。
一直到拍完戲收了工,衣既明才在暖和的屋子裡,得到了霍樓反常的解惑。
“我不是不喜歡她,我隻是嫉妒她。”
衣既明這還是第一次從誰口中,這麼清楚明白的聽到自己剖析自己的“嫉妒”。
霍樓不隻是嫉妒周導的女兒,也包括寧不臣。隻是霍樓在話中很有技巧的避開了一些有可能引起衣既明不適的內容。把對周導女兒和寧不臣的複雜感情,雜糅在了一起。
霍樓的父親母親是政治聯姻,都是除了錢一無所有,連感情都很淡薄的那種。
他們後來分開,也是因為兩個家族在未來發展方向產生了分歧,這才離的婚。財產分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沒紅過臉,沒罵過嘴。但卻一直到最後一刻,他們這才想起來,他們還有個兒子沒有寫進離婚協議裡。
這就很尷尬了。
不是他們都想要兒子,而是他們都默認了兒子會屬於對方。
他們當然不可能當著霍樓的麵說這個,隻是他們因為霍樓的歸屬,而生生把離婚協議又拖延了十天,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他們之前分割財產、股權都沒用三天。
最後的結果是,霍樓的母親帶著年幼的霍樓出了國,父親也沒打算挽留。
“我到高中之前,都特彆討厭我爸。”霍樓一直延存至今的叛逆,成因主要就是拜他理性的父母所賜,他們至今都沒覺得他們當年做錯了什麼,“也討厭我媽。”
他們都忙,根本沒時間關心霍樓。
但這不是霍樓生氣的點,誰會因為辛虧養育自己的人,在為養育自己的錢而奔波時生氣呢?他氣的是,他們的父母甚至都不願意去嘗試。
就像周導,他妻子忙,他也忙,但他就是願意為了接孩子這樣的小事,而排除萬難。鄧天後更是願意為了給兒子鋪路,千裡來送個小小的暖寶貼。霍樓的父母卻不會,絕對不會,連想都不用想。
以前沒遇到這些人的時候,霍樓還可以安慰自己,有錢的人家都不幸福。
但事實證明,還是有幸存偏差的。
隻不過他不是。
霍樓垂下頭,黑白分明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層陰影,整個人都是如此的沉默。他在等著……衣既明來關心他,憐愛他。
但衣既明卻反而在等著霍樓的那一個反轉的“但是”。
真正在意這些是不會說出來的,說出來的,都是已經看開了的。或者說是,看淡了,在心裡告訴自己,算了吧,懶得費工夫去計較了。
簡而言之,霍樓一腔心機,沒起效果。但霍樓準備的很全,不管進退,他都有說辭。
“不過,我現在已經不生氣了,哪怕看到會嫉妒,至少沒那麼不平衡了。”
“發生了什麼?”衣既明這次總算上了霍樓的套路。
“因為你呀。”霍樓的笑容在那一刻,是從未有過的燦爛,這話他是發自真心的。他確實早就不關心他父母到底在不在乎他了,他也理解了他們其實是在乎他的,隻是他們的關心方式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霍樓隻是想借此良機,讓衣既明知道,因為衣既明,他的整個世界都快樂起來了。
追星就是這麼一件快樂的事情,隻要不妨礙到彆人,誰都有權利擁有自己獨特的小愛好。隻不過彆人愛的是美劇動漫,霍樓愛的是衣既明。
“改天一起去旅遊吧。”霍樓突然提議,適可而止的轉移了話題,“隻有你和我,像普通人一樣。隨便在世界某個角落選個目的地,坐頭等艙飛過去,在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走過古老的城牆,感受不同曆史的沉澱。隨便住幾晚,然後就回來。住的地方也不需要特彆昂貴,一晚上幾千、有個大陽台能一起斜看夕陽就行……”
霍樓暢想的挺美,並且覺得自己不去自己名下的私人海島、不坐私人飛機,就已經是很樸實的生活了。
但衣既明隻想告訴他的朋友,你對普通人的理解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在莫名其妙約定了一起旅行之後,衣既明和霍樓就分開了,各自在自己的房間裡開始了各自的忙碌。
衣既明在準備第二天的戲,霍樓在……忙著用衣既明新出的古裝當素材剪視頻,當一個合格的粉頭。
兩人分住在東西兩個廂房,中間隔著一個青石板鋪成的小院,院中間擺了一個大水缸,缸裡養著永不會枯萎的假荷,有真錦鯉甩動著金紅色的大尾巴,閒適的遊弋而過。
霍樓深深的看了眼對麵住著衣既明的格柵門,心都是甜的。
衣既明正在看民國劇,他和唐宜一樣,最近天天看一些很有名的精良民國劇,有些是他之前就已經看過並學習過的,有些則沒有,馬拉鬆一樣的連續播放,隻為讓自己徹底沉浸在那個馬車與電燈同時存在的年代。
投影儀裡,正播到一個頗有心計的女配,故意把一個很小的東西,落到了男主的房間,然後假意回來拿,與女主撞上。
小南正好打來了視頻,詢問衣既明有沒有什麼生活用品需要補充,看到衣既明在看的電視劇後,順便感慨了一句:“哇,我知道這個劇,女二可討人厭啦。”
“嗯?”
“她先是故意假裝對男主剖析自己的傷心往事,來贏得男主的同情,”小南對這一幕看上去是真的有些鬱鬱不平,說的時候都在握著拳。
衣既明一愣,總感覺這個用自己可憐的過去來表露什麼的行為,有些似曾相識。
“然後,她又故意假裝冷,讓男主把外套脫給了她,被女主看了個正著。後麵就是她故意落東西了,又被女主撞到。”
然後,衣既明的門就在這個時候響了。
霍樓出現在門口,笑的一臉純良:“我剛剛是不是把手表落下了?”
衣既明:“???”
小南:“……”
看破不說破,小南掛斷電話後,拿了手表卻並沒有走的霍樓,不知道為什麼就順理成章的再次留了下來。
“咱們在四合院的劇情馬上就要拍完了。”他們這個劇組是一個相對來說比較成熟的劇組,除了導演以外,基本沒有新人。導演本身之前也是跟了很多個組的大編劇,並不會有什麼水土不服。拍戲的進度始終把控的很好。
衣既明和霍樓真正的對手戲,也終於提上了日程。
“前輩你準備好了嗎?”
“應該沒問題。”衣既明有個寫滿了筆跡的本子,上麵都是他對劇本和人物的研究,衣既明已經翻來覆去的私下練習了很多。隻為劇裡的第一次高-潮。
“我還沒準備好。”霍樓的話總是怎麼說都能說得通,不管衣既明接什麼,他都有話。
“哪裡有什麼不懂的嗎?”衣既明詫異的看向霍樓,沒想到這種問題會出現在霍樓身上。
霍樓微微臉紅:“就我們對視的那一幕,你覺得男一和男二之間到底是怎麼感覺呢?好奇?崇拜?憧憬?亦或者是……其他的什麼。”
《講究》這個劇本,其實一直藏著一個特彆大的腦洞,國外已經有過相關拍攝的先例,國內還沒有。國外的那是個科幻片,周導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這麼大的腦洞,把那樣的敘事方式,嫁接回了國內,還是在民國劇上。
但這終歸是一次嘗試,成功了,賺個盆滿缽滿,失敗了,就重頭再來。重點還是他們嘗試過了。
衣既明會接下《講究》,一方麵是因為霍樓,另外一個方麵也是因為這個劇本是真的很有新意。
不一定好,也肯定會有bug和尷尬之處,但勝在國內從未有過。
衣既明特彆喜歡挑戰這種他從未演過的形式。
他和霍樓飾演的角色,都叫沈先生,住在烏台路,有個戰死沙場、身為高級將領的大兄,家裡好像兄弟很多,不常往來,卻又關心緊密。
唐宜所扮演的沈太太,就是大兄遠在國外讀書的妻子。沈先生與嫂子沈太太從未見過麵,一直到兄長戰死,某一天保密局才突然上門,把這個自稱是他嫂子的女人送了過來。
一切的起點就是由此開始的。
借過來拍攝的四合院,在劇裡就是烏台路的沈家大宅。在這個宅子裡,隻有一個沈太太,卻有兩個沈先生。
兩個沈先生好像從未見過麵,卻每天都在做著近乎一樣的事,有著相同規律的生活。早上他們會出門,去巷口的早點鋪子打一份不加鹵也不要甜的純白豆腐腦,加一份炸鬼穀;一整個白天,他們不是喝茶看報,就是練習書法,很少去工作,卻總有保密局的高官登門;晚上,他們就會開始給自己的兄長寫信,過去是寄往戰場,如今是緬懷思念。
任他們生活在外的江左城是洪水滔天,還是歌舞升平,沈先生的生活從未改變。直至沈太太的出現,才激起了那麼一絲漣漪。
沈太太和沈先生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她愛鬨愛笑愛奢靡,經常出門周旋於各個太太之間打麻將,她還喜歡去百樂門跳舞,一跳就是一整天。夜半拎著小皮鞋,光著腳,渾身酒氣的回家,嘴裡哼唱著“我對你,千方百計獻殷勤;你對我,簡直一點沒反應;真叫我傷腦筋呀呀呀呀”。
兩人都在防備著彼此,又不得不小叔寡嫂的互相扶持。
因為他們所在的江左城,現在流言四起,說有那麼一封寫滿了特務名單的密碼信流逝了。那關乎著很多人的命運,乃至左右著戰局。沈先生是破解密碼方麵的行家,很小時候的特意送去了國外學習,是他那一屆最優秀的學生。保密局已經秘密截獲了一部分密碼,希望沈先生能夠出山。
人人都想要結果,人人都下了場。
大家心懷鬼胎,魍魎叢生。
沈太太從沒和兩個沈先生同時對過話,因為她對兩個先生說的是完全不同的鬼話。她對衣既明扮演沈先生說,我這輩子都不會懷孕了,你兄長噩耗傳來時,我懷的那一胎就流產了。她又對霍樓扮演的沈先生說,你有本事就打死我,那你這輩子就都彆想知道我給你哥生下的孩子,被我藏到了哪裡。
或用愧,或用威脅,沈太太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兩個沈先生好像也不愛同處一室,互相交流,他們隻會在書房留下字,安靜又奇怪的溝通。
小南在沒看完的時候,猜了無數種可能:“穿越?重生?還是時空交疊?亦或者是你和霍樓扮演的某個沈先生其實是一個鬼?”
衣既明的回答都是搖頭。
這就是這部劇吸引他的地方,不看到高-潮,真的沒辦法知道答案,但答案又是如此的明顯,理所當然。
“馬上就要演到四合院裡你我的對話。”
衣既明與霍樓對視的那一幕,衣既明陪著霍樓演了一次又一次。但霍樓還是把握不好感情,衣既明真的很耐心,完全沒有因為霍樓的不開竅而生氣或者是不耐煩,反而更加耐心的引導,讓他感受那份情感與張力。
霍樓有點飄飄然,他當然是故意演砸的,他再榆木腦袋,也不至於反複這麼多遍還不會。
他隻是想多讓衣既明對看他幾次,滿心滿眼的都是他。
霍樓覺得自己膨脹了。
然後,他就尋思出了一個騷操作。私下和周浪商量,讓周浪多拍幾遍那一天的對視戲。他還特意清了場,除了必要的劇組人員,誰都沒留下。
周浪不明所以,但也覺得霍樓說的有道理。
作為最重要的一個高-潮點,確實應該多拍幾遍,哪怕是演技如衣既明,也應該留下不同的角度,以方便後麵剪輯。雖然他們是個電視劇,但周導其實一直野心不小,是在拿拍電影的細膩來要求自己的。
衣既明在開拍之前,被通知了今天重複拍攝,全無異議,拍戲上的事,他很少拒絕。
真到了開拍這天,風和日麗,天朗氣清。
衣既明和霍樓同時從座位上起身,分站到了院子的兩頭。一邊是盛夏,一邊已是寒冬。兩個沈先生看著彼此,又好像在看著空氣。
關鍵時刻終於要來了。
周導一聲“卡”,打破了霍樓全部的悸動與緊張。
霍樓都懵了,怎麼了?哪裡不對嗎?
“換鏡頭。”
然後,衣既明就對著鏡頭演繹起了細膩的注視。就,劇本裡,是衣既明飾演的角色與霍樓對視。但在鏡頭語言裡,表現出來的形式,卻是唯有衣既明看著鏡頭,才會給觀眾一種他在看著霍樓的感覺。
霍樓這邊也是一樣的。
反正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這與霍樓想象中的深情對視,一!點!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