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鈉鉻輝石沒有過敏反應。”
這些話其實有些突然,聽起來和之前的問題無關。
但舒白秋瞬間就明白了過來。
沒再需要多一個字,少年的臉色倏然變白。
連他之前被吻出隱隱紅痕的唇,都仿若一秒失卻了血色。
鈉鉻輝石。
翡石的最主要組成物質。
“……”
舒白秋的唇動了動,麵色蒼白如冬日的薄雪。
他低聲問。
“是有靠過敏賭石的消息傳出去了……是嗎?”
這兩天,舒白秋除了在醫院,就是在月榕莊的臥室休養。他沒有接觸到任何一點外界的新聞信息。
但他還是瞬間就猜到了。
為什麼從昨天開始,安保會突然加強。
為什麼抵達婚宴之後,會有那麼多聚集而來的目光。
一切都得到了解釋。
隻因為舒白秋可
能會擁有的、那種獲利高昂的殊異能力。
傅斯岸在此時開口。
“隻是訛傳的謠言。”
他道:“今天已經澄清過了。”
舒白秋看著男人開合的唇,麵色中卻露出了一點迷惘。
少年喃喃道。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舒家人靠過敏輕重來分辨玉料品質的傳聞,之前就曾經流出過。
最早的時間,甚至遠在舒白秋出生之前。
因為舒雨巷傳承數代百年,當真拿出過不少傳世的珍品與上好的玉料。
而玉石雕刻本身就需要大量的原料來滿足練習。再精細的仿製材料,都無法模擬出高貨玉石的真正紋理。
哪怕是不同純度的翡石,其硬度、手感、雕刻所需要的手法,也會有明顯差異。
沒有財力可揮霍的普通玉雕師隻能用便宜的材料練習,也就沒有機會去察覺感知不同等級的翡石間的微妙差異。
因此,他們便很難練出雕刻高貨的技藝,更難擁有穩練的心態,敢於對高價的玉料動筆。
即使難得撞大運地碰上好貨,也隻怕自己會犯錯,毀了玉料。
但舒雨巷的代代傳人,卻從沒有這種膽怯。
而且舒家最特殊的一點在於。
他們善做大件雕刻。
大體積的整塊翡石原料更為稀少,許多人根本接觸不到這種原料,就不可能培養出這種整體雕琢的能力。
再加上舒家明明是玉雕世家,卻幾乎每一代,都會有完全不接觸玉石的人選。
相關的流言,早已隱隱傳開。
儘管舒雨巷已經儘力低調,卻還是難躲過猜疑。
雖然因為舒雨巷沒落,舒老爺子和親弟弟相繼去世,從前種種有關過敏賭石的傳言已經消寂。
但舒雨巷的過去,依然讓許多人覺得,舒家肯定有遺產尚存。
所以才有一波又一波的人深信,收養舒白秋,必定能大有收獲。
又有一波又一波的人,將舒白秋強行攫去,又將他棄之如敝。
過往三年的徹骨噩夢,那些好不容易稍稍遠離的絕境。
隨著這個消息被重提,似乎又如凜厲的風刀霜劍,一瞬壓到了舒白秋的麵前。
這一次又要多久……才能讓他被所有人忘記?
長久的心願似已破碎,少年的情緒渾渾噩噩。
又或者。
這次的流言傳開。
他已經根本沒有了被忘記被丟開的機會。
“舒白秋……”
遙遙的聲音自麵前傳來。低沉的嗓音如一把冷刃,劈開狂驟的風雨。
“舒白秋。”
麵前的男人在叫他。
“你的體檢已經確認過。”
對著舒白秋,傅斯岸以醫生的沉靜口吻,再清晰不過地告訴他——
“你沒有這種能力。”
昨天在傅
斯岸處理那些消息時,也曾有屬下試探著詢問Boss。
“需要給小舒先生安排一下更細致的相關檢查嗎?”
“不。”
沒有一秒耽擱,這提議直接被傅斯岸拒絕了。
男人斬釘截鐵。
“他不需要,也不會有這種能力。”
傅斯岸已經確認過,舒白秋對翡石並不過敏。他的手不敢碰東西,也隻是心因性排斥,是過往遭遇留下的陰影。
這就足夠了。
現在對著舒白秋,傅斯岸同樣說得直白明確。
“你沒有這種能力,也不需要去賭石。”
少年的眸光動了動,似乎聽進去了這些聲音。
但舒白秋的麵色已經沒有恢複緩和,他的唇也顯得乾得有些厲害,看起來很需要被潤澤。
沉默了片刻,少年終於啟唇。
“先生既然買了翡石,應該知道它們的昂貴。”
舒白秋麵露惝恍,聲音都輕得宛若霏煙。
好似隨風而散。
“為什麼……還要這樣維護我呢?”
即使早清楚這件事瞞不過舒白秋,但少年的反應,依然出乎了旁人預料。
舒白秋沒有劫後餘生的驚喜、後怕、起伏波瀾。
他的嗓音反而很低平。
隻有語氣中隱隱透出的淡淡疲憊,聽得令人心驚。
舒白秋說:“您沒有理由,做這樣賠本的買賣。”
他甚至不懂。
自己為什麼沒有被利用。
傅斯岸也清楚。
自己需要給出解釋。
不管是拒絕相信傳聞,還是今天的公開澄清。
都顯而易見地會有高昂的利潤成本。
傅斯岸既然是個商人,涉獵生意,這些舉動就必然會顯得很不合理。
這其中牽扯的利潤太大,不是幾句話能輕易揭過不提。
所以傅斯岸也開了口。
“因為我有我自己的目的。”
舒白秋點了點頭。
他的嗓音反而恢複了些平穩:“那您有什麼需要我配合的嗎?”
傅斯岸卻直接道:“不需要。”
他看著舒白秋的眼睛,目無旁視,沉磁的聲線平穩而篤定。
“我說過,我對玉石沒興趣。”
男人道:“我隻對你有興趣。”
“……?”
聞聲,舒白秋明顯地愣住了。
少年蒼白漂亮的臉上,也終於從如同死水般的平靜疲倦,顯露出了一抹詫異的生動。
而傅斯岸的話仍未終止。
如果不是為給舒白秋一個解釋,他不會現在挑明。
但既然解釋,傅斯岸便說得清楚。沒給人任何一點誤會的可能。
“我喜歡你。”
“所以會維護你,不想你受任何傷害。”
“……”
舒白秋依然沒能反應,陷在怔愣之中。
倘若當真從邏輯角度分析,這件事其實也沒那麼難想明白。
譬如這完美的盛大婚宴,這周全的縝密保護。
還有那灼熱的、近乎將人拆吞的深吻。
除了喜歡,再難歸作其他理由。
可是在舒白秋茫恍之後,他終於開口,卻是匆忙又短促地一句。
“……不要喜歡我。”
少年搖頭,近乎喃語。
“不要……”
傅斯岸仍舊看著他,並沒有被拒絕的詫異或不滿。
男人反而心平氣和,沉穩得令人很容易被感染安撫。
“為什麼?”傅斯岸問。
舒白秋的唇動了動,唇瓣似乎愈發乾澀。
他說:“因為我很感謝先生,希望你好好的。”
傅斯岸依舊口吻冷靜,好像引導什麼解答一樣,耐心問他。
“為什麼希望我好好的,就不要喜歡你?”
舒白秋卻很快地挪開了視線,他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仿佛被什麼燙到了一般。
他的情緒波動比剛才更為明顯,好像很急著想要和傅斯岸拉開距離,劃清界限。
“我們離婚好不好?”
少年的嗓音中甚至帶了些懇求。
“我們沒有辦手續,離婚也不會太麻煩的。”
舒白秋急促地說著自己能想到的解決方式。
“對不起,今天的事,我一定會保密。以後外麵,所有人問,我都會說不認識您。”
少年惶然,不安,帶著深濃的愧疚與自覺虧欠。
他的頭頂仿佛正懸墜著立刻就要刺下的達摩克裡斯之劍。
傅斯岸自然也清晰察覺了他的情緒波瀾。
葛虹的禮物,外界的惡意訛傳,傅斯岸的好感,接連給了少年累加的壓力。
可即使如此。
少年還在竭力地,想要保護自己在意的人。
“請您……請您注意安全。”
舒白秋說完最後一句叮囑,轉身就想朝門口跑去。
他腳步慌亂,甚至沒注意一旁的玻璃桌沿。
在少年的腰側即將撞上桌沿之際,一隻手掌忽然伸過來,墊在了那略顯尖銳的邊緣。
舒白秋隻覺到了側腹的一點悶痛,下一秒,他就被一股沉穩的力度攔腰抱了起來。
抱回了那個他熟悉的,牢穩的懷抱裡。
“舒白秋。”
少年的下頜被捏住,舒白秋被動仰頭,撞進那雙墨黑的眼眸。
“看著我。”
就像是曾經在觀瑰會館前,安撫被嚇驚恐的舒白秋時一樣。
傅斯岸依然捏著少年的下頜,一字一句,再清楚不過地告訴他。
“我有保護自己的能力,聽得見嗎?”
舒白秋的眼廓已經紅透了,他在傅斯岸的懷裡無聲地發著抖,好像這冬日嚴寒中落單的幼雀。
但傅斯岸的嗓音鎮定沉穩,一如既往。
像這冷冬中最牢穩的撐天防護。
“我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也有賺錢的能力。”
就像過往身體力行告訴舒白秋的那樣。
傅斯岸依舊在最冷靜耐心地講給他聽。
“我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事情。”
“不需要你回應,更不用你反省。”
傅斯岸的心意,同樣有著他獨一無二的風格與烙印——
“我今天講明,也隻是要告訴你。”
“我不需要你賭石,不允許誰憑你獲利。”
“——我的喜歡,比翡石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