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來吧?”
舒白秋應聲點了頭,準備向餐廳內走。
收回望向樓上的視線時,舒白秋又有短暫的一瞬恍惚。
因為,實在是太熟悉了。
就連包廂的位置都沒有任何變動。
就處在店名招牌的正上方。
以前來得晚時,舒白秋也會看到葛姨在這同一個窗戶邊望下來。
從那裡招呼他們上去。
舒白秋緩步走進餐廳,上了樓。
二年未見,酒樓的內部又有翻新裝潢。
不過樓內的空間未變,餐廳大體的風格也依舊令人心生親切。
並沒有多少陌生感。
跟舒白秋一起的,還有負責為他引路的侍者。
不過從電梯走出,舒白秋就不需要再引路了。
因為他一出來,就看到了不遠處的傅斯岸。
傅斯岸就站在電梯門旁不遠,一見少年,就放下了環抱的手臂。
顯然,他在等舒白秋。
舒白秋走過去:“先生。”
傅斯岸低眸看他,抬手按了按少年腦後的軟發。
“走吧。”
兩人一同朝包廂走去。
因為走廊較窄,不方便並肩,舒白秋就走得偏後了半步。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沒有出聲。
不過,走在前麵的傅斯岸卻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回頭來看他,還問。
“怎麼了?”
舒白秋笑了笑,說:“沒什麼。”
他隻道:“今晚,先生要和葛姨一起吃飯嗎?”
“嗯。”傅斯岸應了聲。
沒等舒白秋問為什麼,男人就主動道。
“為了和長輩搞好關係。”
走廊不算長,兩人已經走到了定好的包廂。
在包廂前,即將推門進去的時候,傅斯岸看了看舒白秋,還道。
“要見家長了。”
舒白秋失笑,隻覺先生是在調侃玩笑。
隻是等到他們走進去,見到包廂內的葛虹,二人落座點餐的時候。
舒白秋的笑意卻慢慢地斂了下去。
“小寶看看,想吃什麼?”
葛虹將菜單遞給舒白秋,舒白秋接了下來,卻沒有打開。
他隻道:“什麼都可以,阿姨點就好。”
傅斯岸對吃什麼更沒意見。
於是今晚的餐食,就都是葛虹點的。
沒多久,餐點就被一道一道地端盛了上來。
燈光之下,一盤盤飯菜色調明朗,更惹人食指大動。
舒白秋卻吃得很慢。
這並不是因為今晚的飯菜不好吃,或者不合舒白秋的胃口。
相反,這家店的菜品仍然保持著一貫的水準,餐食相當可口。
一家餐廳能開辦十五年,規模還越來越紅火,自然會有其獨到之處。
金池酒樓主營的是雲省菜,當地風味,最開始都是本地客人來吃。
後來口口相傳,有口皆碑,金池的客人越來越多,不少外地遊客也被吸引過來,讓酒樓的生意更為興盛。
葛虹和舒白秋都是這裡的回頭客,今晚葛虹點的也都是招牌菜。
並不存在什麼吃不合口的狀況。
等到一個湯盆被端上來時,葛虹還特意先盛了一碗,端放到了舒白秋的手邊。
這道菜叫玲瓏珍珠。
更是金池酒樓的特色招牌。
玲瓏珍珠是一盆湯餃,但這些水餃都格外小巧,隻有珍珠大小。
小餃的內陷都很鮮美,配上清湯,更是可口。
這道菜品,小孩子尤其喜歡,幾乎每桌帶小孩來的客人都會必點。
葛虹把湯碗遞給舒白秋時,也說了一句。
“嘗嘗,小秋最喜歡這個。”
舒白秋點頭,輕聲:“謝謝阿姨。”
他小時候,的確吃過很多次。
因為這家店,正是舒白秋一家人和葛虹阿姨聚餐時,最常吃的一家。
葛虹和舒白秋的媽媽關係極好,兩人常會聚餐,金池酒樓是她們每年都必定會來的餐廳。
那時候,葛虹住的地方離這裡比較近。也常是葛虹會先到,舒白秋一家來得會稍遲一點。
舒白秋跟著媽媽過來時,就常會看到葛虹站在招牌上的窗戶邊,向樓下的他們揮手示意。
媽媽還會笑著說,每次都是小乖最先看到阿姨。
小乖怎麼這麼喜歡姨姨?
太像了,舒白秋想。
今晚他站在樓下,看到葛姨在向他揮手時,就好像過往的記憶在舒白秋的麵前真實重演。
麵前的湯碗,送進口中也仍是再熟悉不過的味道,絲毫未變。
這頓晚餐,舒白秋吃得越來越遲緩。
餐廳沒變,菜的風味沒變,就連舒白秋常坐在葛姨左手邊的位置、這座次習慣也同樣沒
變。
可是——
舒白秋垂眼,看著湯匙中小巧的珍珠水餃。
可是,唯一的不同與改變……
幾乎是本能地,舒白秋下意識地避開了那個再簡單不過的答案。
一晃都這麼多年了啊。
他想。
少年麵色未顯,他也幾次分菜給了葛虹和身旁另一側的傅斯岸。
舒白秋自己吃得慢,卻沒少給另外兩個人添菜。
他認真地,完成著這一場二個人的晚餐。
至於原因,為什麼是他們在一起吃,為什麼葛姨和先生會相安無事地坐在同一張桌旁,舒白秋沒有問。
他也已經不去想了。
就依照先生說的理由……當是見家長好了。
舒白秋安靜穩妥地吃完了這頓晚餐。
飯後,服務生又送來了甜點。
金池酒樓的糖水也很好喝,還有人專程會來單獨打包。
今晚端上來的幾份糖水,也都是金池的招牌。
四果湯,玫瑰紅糖涼蝦,還有鮮奶米布。
舒白秋在給阿姨盛玫瑰紅糖涼蝦的時候,葛虹也舀了一小碗鮮奶米布,放到了他麵前。
“我記得小寶第一次來,就喜歡吃這裡的米布。()”
葛虹歎道。
好早了,那時你才四歲。?()_[(()”
鮮奶米布是糯嘰嘰的口感,和麻薯很像,奶味和米香都很濃,很適合給小孩子吃。
對舒白秋來說,也正是他熟悉的,幼時吃到大的口味。
“你才……這麼小。”葛虹還用手比劃了一下小舒白秋四歲的身高。
那時他還是個小團子,人見人愛,冰雪漂亮。
“已經十五年了吧?”葛虹又道,“我記得那時,金池也才剛開業不久。”
舒白秋彎了下唇,很淺地笑了笑:“應該是。”
他的四歲,正是十五年前。
少年又給傅斯岸盛了一碗四果湯,旋即自己坐下來,舀了一勺米布,低頭慢慢吃。
他安靜地,沒有說話,葛虹卻又道。
“我們在金池也算吃了十多年,一直到,二年前。”
聽到這個時間點,舒白秋的身形卻是倏然一頓。
他拿著湯匙的手臂都微晃了一下。
但舒白秋手中的東西並沒有灑。幾乎在同一瞬間,他單薄削瘦的手肘已經被身側伸來的手掌穩穩托住。
過了兩秒,舒白秋才意識到。
是先生的手,托穩了他。
坐在舒白秋另一側的傅斯岸一直在關注著他。
舒白秋自己卻似乎已經有些遲鈍。
慢了足足一拍,他才輕聲向人致意。
“謝謝……”
而另一側,葛虹的話還沒有停。
“二年前,如果不是我在金陵出差,也不會錯過那次聚餐。”
與傅斯岸相反,葛虹卻好像沒有
() 察覺到舒白秋的狀態一樣。
她仍在繼續講著當年的事。
“那天你爸媽和幾個朋友都在,也是在金池聚的餐,他們還跟我開了視頻。”
“可能那天,如果我和青霄在視頻裡多聊一會兒L就好了。”
青霄是舒白秋媽媽的名字。
葛虹說:“那天中午吃完飯,青霄和沐之就開車回去了。下午天氣突變,才誘發了那一場山體滑坡……”
“……下午?”
舒白秋忽然開了口。
少年一向安靜禮貌,極少有沒等人把話說完的狀況。
但這時,舒白秋卻幾乎是突兀地打斷了葛虹的話。
少年非常茫然:“不是深夜嗎?”
“深夜?”葛虹聽得也頓了頓。
但她的語氣非常肯定:“那場山體滑坡,發生的時間就是下午四點十分。”
“小寶記得是深夜嗎?”葛虹說,“可能是因為山道上,林木遮擋比較多,再加上那天天氣不好,陰雨雷暴,天黑得也早。所以——”
所以小秋才有了誤解。
但舒白秋蹙眉,神情卻愈發不解:“不是的。”
他搖頭:“不是誤會,那天是我半夜生病,爸媽連夜送我出來看病,才出了事。”
“小寶,”葛虹卻輕聲叫他,看著他,說,“小寶,你半夜生病,是山體滑坡兩天前的事。”
“……?”舒白秋的麵色愈發迷茫。
“二年前,十二月七號,淩晨,你生了病。”
葛虹輕聲低言。
“縣城裡的設備無法排除風險,所以你爸爸媽媽開車帶著你來了明城。”
“明城的檢查確認你沒事,兩天後,十二月九號,金池酒樓有一場聚餐。因為你已經恢複得差不多,因此在聚餐之後,爸爸媽媽就開車載你回去了。”
“是不是你生病,不太舒服,所以有些記混了?”
葛虹看著舒白秋,說。
“那場山體滑坡,不是發生在你看病的那天,而是在你們返程回去的路上。”
“……?”
舒白秋眉心微蹙,仍有怔然。
他自己可能並沒有察覺,但少年的臉色蒼白一眼可見。
他的唇畔和麵頰都沒有任何血色,從剛剛提到這個話題開始,就仿佛有著方寸間的極寒,單獨籠在了舒白秋的周身。
葛虹看著他,看著少年白紙一般脆弱透光的麵容,幾乎再壓不住喉間的哽澀。
但她艱澀地吞咽了一下,用掌根按住微顫的膝蓋,仍是克製著自己,維係了毫無異狀的如常麵色。
“確實是十二月九號。”
葛虹還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打開了一個聊天界麵。
屏幕上,滿屏是己方發出的綠色對話框,葛虹從聊天記錄的時間線上點進去,才點到了二年前的對話部分。
“你看。”
她示意給舒白秋看。
“這是九號那天,我和青霄的視頻信息。”()
十多分鐘的視頻時長下方,還有幾句簡單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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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舒白秋的媽媽說自己聚餐結束,準備回去的信息。
舒白秋怔怔的,一字一句看過,茫惘的目光最終停落在對麵發來的最後一條消息上。
那不是一條文字內容,而是一個語音條。
舒白秋的目光持久地牢牢停在那一處,目光卻已經有些虛焦。
好像他已經不知道那代表著什麼。
又好像他早已明了,卻根本不敢置信。
在舒白秋勉強地蓄力,艱澀地開口之前,葛虹已經點了下去。
點開了那個重播過不知多少次的語音條。
熟悉的,清湛的女聲自手機中傳出。
“阿虹,我拿到你托朋友帶給我的東西了,辛苦你了,我先替小乖謝謝姨姨~”
那聲音笑著,宛然在目。
仿佛那位離開遠走了二年的故人,也重新站在眼前,笑著說。
“小乖肯定會喜歡這份禮物的。”
聽到這個聲音時,舒白秋的身形又是一頓。
他其實沒有感覺到自己有什麼動作,反而隻覺自己好像整個飄了起來。
輕飄飄地,懸晃在半空之中。
……
舒白秋的喉結動了動,滾過幾次,才終於無聲地咬出了那個字音。
媽媽……
周身好像什麼都感知不到,又好像什麼都很清晰。
舒白秋知道自己還坐在這裡,坐在桌邊的椅子中。
可他卻也知道自己飄了起來,像一隻氣球,一朵水母。
充盈,透明。
直到不知幾秒之後,背脊和上臂傳來的沉穩溫度熱得微灼。
舒白秋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好像還被牽著。
被固定著,沒有遙遙飄走。
他遲緩地,意識到了自己的背上,手臂上。
都是沉默的先生的手。
但舒白秋的身體動作似乎已經與他的思緒脫鉤,在他自己反應過來之前,舒白秋已經伸出了手,重新點在了那段語音條上。
媽媽的聲音再度響起。
仍是鮮活的、同樣的語音。
禮物。
舒白秋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二年前的那漫長二天裡,他縮在狹暗的角落,渾渾噩噩,唯一能攥緊的,隻有媽媽竭力伸來的一隻手。
那隻手的四周,擠壓堆積的碎石泥漿上,還染遍了暗紅色的血跡。
那不是媽媽的血。
是舒白秋的。
是舒白秋竭力想要挖開碎石,將媽媽拉出來時染紅的血漬。
可是最後,舒白秋還是目睹了媽媽的離去。
在密閉的黑暗裡,他重複無數遍地,記下了媽媽最後的話。
你要好好活下去。
但直到此刻,聽到葛虹阿姨的
() 話,聽到這條媽媽的語音。
舒白秋才發覺,他的記憶可能當真有所疏漏。
因為他懵惘地回想起,媽媽當時,好像還同他說了另外一句。
“小乖。”
記憶裡,模糊破碎的聲音終於被拚起,拚回了媽媽留給小乖的話。
“後備箱裡有給你的禮物,你很喜歡的禮物……所以你一定要出去,親手把它拆開。”
黑暗中,媽媽的聲音漸漸弱下去。
“小乖……寶寶,你要好好活下去。”
媽媽。
舒白秋怔怔地,在心裡想。
你不怪我嗎,媽媽?
在最後對我講的話裡,你還講著留給我的禮物。
你不該怪我害了你和爸爸嗎?
“小寶……小寶?”
渺遠的聲音逐漸傳來,和背後的掌溫一起,讓舒白秋緩緩落回了原地。
少年恍惚回神,就見葛姨正直直望著他,眉心緊皺,滿是擔憂。
“……阿姨。”舒白秋張了張唇,在乾澀填沙的喉嚨中,他勉強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他仍有些迷茫,輕聲問。
“所以那場意外,不是因為我嗎?”
“不是。”葛虹毫無猶豫,直接否定。
她搖著頭,又重複著之前講過的事實。
“那場事故不是在帶你去看病的路上,也跟你毫無關係,那隻是回程的一場意外,是純粹的天災。”
葛虹說得確信、篤定。
為了讓小寶聽清,她的嗓音也非常沉穩,沒有任何揚高與變調。
舒白秋的確聽清了。
他怔然地,又輕聲問:“不是我害死了他們嗎?”
“不是我、害死了爸爸媽媽……?”
“不,不是!”
斬釘截鐵回答的同時,滾燙的淚滴也從葛虹的眼眶湧落。
她終於再強忍不住,再無法克製自己的顫抖。
隱忍太久的哽咽被少年的話擊潰到決堤。
葛虹伸手抱住了舒白秋,禁不住失聲痛哭。
“小寶,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不是的,你沒有任何錯,爸爸媽媽也不會怪你,他們愛你。”
“不要這樣想,寶寶,他們愛你,他們最愛你。”
葛虹哭著,發著抖抱著單薄的少年,好像怕他下一秒就會碎在自己的懷裡。
“小寶,我的小寶,這麼多年,你受委屈了……”
沒有過錯,沒有怪罪。
沒有罪責該讓舒白秋來背。
在那飛來橫禍的命運嚴苛,那猝不及防的最後時刻,舒白秋的爸爸媽媽仍在竭命護著他。
最後一刻,留給他的,依然隻有愛意。
葛虹哭得太傷心,如剜心泣血,舒白秋愣愣地抱著她,還下意識地抬手,輕輕拍撫著阿姨顫抖的後背。
他還安慰痛苦的葛姨,說謝謝,謝
謝阿姨。
“謝謝你讓我知道這些。”
手邊遞來一遝紙巾,舒白秋怔怔抬眸,就看到了原本坐在他身後的傅斯岸。
男人拿了紙巾過來,遞到他手邊,正低眸專注地望看著他。
舒白秋接過紙巾,遞給不住掉眼淚的阿姨,他的另一隻手仍然在輕輕地幫葛姨順著氣。
遞完紙巾,少年仰臉看向傅斯岸,也用口型輕聲說了一句。
謝謝。
謝謝紙巾。
也謝謝先生的心意。
從最後的端倪,舒白秋終於隱約想通了今晚,為什麼他們二個人會一起用餐。
讓葛姨來和舒白秋講明二年前的事,大概正是傅斯岸的主意。
衝擊過甚,舒白秋的思緒反而變得清明,理智地想清楚了更多。
甚至他還分心,在安慰著葛姨的同時,向旁側的傅先生遞去了安慰的一眼。
表示自己沒事。
這一頓晚餐在六點時就已經開始,最後卻生生持續到了九點多。
舒白秋終於知曉了二年前的實情,也最終安撫好了痛泣的葛阿姨。
最後的終止源於一通電話,響起鈴聲的是葛虹的手機。
葛虹阿姨的鈴聲始終沒有換,所以舒白秋也聽出,那鈴聲代表的是必須要接起的重要來電。
舒白秋原本想禮貌地起身回避,但葛虹拉住了他。
隻是等到電話打完,葛虹卻又蹙起了眉。
電話是葛虹的大姨打來的,說感覺身體不太舒服,問葛虹現在有沒有空。
“葛奶奶不舒服,阿姨就早點回去吧?”
舒白秋主動道。
他聽過一些葛阿姨的家事,知道葛虹從小父母雙亡,是大姨一手將葛虹養大。
當年,葛虹會從遙遠的遼北安東,搬來相隔千裡的雲省明城,也是因為跟著來明城打工的大姨一起遷來的。
如今老人身體不適,打來電話,這種事耽擱不得,葛姨自然要回去。
舒白秋又勸道:“如果真有什麼不妥,也可以及時去醫院看一看。”
葛虹原本打算今晚將小寶接去自己那邊住一天,但電話突然,情況如此,她最後還是聽了小寶的勸。
臨走時,葛虹還深深地看了傅斯岸一眼。
她沒有再開口,但要表明的叮囑已經不言而喻。
葛虹走後,舒白秋也和傅斯岸上了車,準備回月榕莊。
坐上那輛熟悉的古斯特,回程的路上,舒白秋原本還一直想著,要和先生說聲謝謝。
但他坐在後座上,怔怔的,總是一不小心,就分神太久。
少年毫無自知地發著愣,偏頭看著窗外飛馳的燈光,寂靜的夜景。
他幾次回神,想過要道謝。
卻一直都沒能開口。
好像是這頓晚餐吃得太久,有點疲憊,太累。
沒有力氣了一樣。
車廂後座,
坐在另一側的男人也始終沒有開口。
車內連音箱都沒有開,密閉的空間裡,一片寂靜。
車廂的星空頂微芒閃爍,明滅無聲。
直到汽車行駛到一個十字路口,古斯特緩緩停穩。
這個紅綠燈的等待時間很長,汽車許久都沒有動。
舒白秋仍然安靜地看著窗外,直到不知多久,他遲鈍地眨過了一下酸澀的眼睛,才發覺。
啊……
外麵沒在動了。
怎麼了嗎……?
舒白秋遲緩地,茫然地慢慢轉過頭來,思緒卻好像還是混沌一片。
根本無法運轉。
直到熟悉的、溫熱的體溫將他的周身包裹,舒白秋才意識到。
自己有多冷。
但他仍然沒有發現,自己從發尖到小腿腳踝,都在發抖。
舒白秋隻知道,自己倏然被抱住了。
他被身旁的男人圈環過腰側,抱進了懷裡。
凜冬寒夜,十字路口。漫長的紅綠燈下,汽車停駐未動。
舒白秋麵朝傅斯岸的心口,跨坐在對方的腿上,他被環住了後腰,也被按在了頸後。
整個纖薄的身體都被按在了傅斯岸的懷裡。
毫無間隙。
微灼的體溫像韌密的繩索,不是將舒白秋縛住,而是將他牽留在原地。
舒白秋在終於被烘暖的周身溫度中細細地打著抖,仍然沒有開口。
抱著他的男人也沒有出聲,隻有沉穩有力的心臟搏動,一聲聲自傅斯岸的頸側,傳入舒白秋的耳中。
靜謐的車廂內,一切微弱的聲響都格外清晰。
車外的鳴笛聲隱隱傳來,汽車也終於再次緩緩啟動。
在開動的同時,依然安靜無聲的車廂內,傅斯岸卻覺自己的頸側倏然一痛。
那不是真正的疼痛,也不是灼人的微燙。
反而是如同融雪一般的清澈微涼,順著傅斯岸的脖頸,滑落無聲。
在剛剛的晚餐中,聽聞了真相,又冷靜地安撫過阿姨,謝過傅斯岸的少年,終於後知後覺。
在這汽車重新駛入夜色的時刻,落下了無聲的淚滴。
舒白秋依然什麼都沒有說,遲到的眼淚從傅斯岸的頸間滑下,滴落時也和主人一樣。
悄然,安靜。
但越來越低促的氣息,卻終是藏掩不住。
傅斯岸喉頭微滾,更緊地抱按住了單薄的發著抖的少年。
懷中,受過太多委屈的小孩,終於自己哭了出來。
沒有嚎啕,沒有痛泣。
舒白秋隻是沉默地哭著。
——在他曾經最懼怕的長夜,落下了最不敢湧出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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