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星哲已經在樹蔭下蹲守了八個小時,他手中的相機對準小區大門,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饒有耐性的等待著目標人物出現,但那頭的雇主卻似乎有些急躁,電話一個接一個的打,不斷催促著。
話筒那邊的聲音是一名女性,一陣嘈雜過後,又突兀的靜了下來:“我要的東西你什麼時候能交,他明天就要飛去美國拍戲,下次再想拍到他和那個狐狸精私會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陸星哲嘴裡嚼著口香糖,樹影婆娑,在肩頭打落一片暗色,他抬手壓了壓帽簷,聲音像冰塊碰撞在杯沿,浸出一種絲絲涼涼的意味:“簡太太,急什麼。”
被稱作簡太太的女子惱怒不已:“他下個星期就要跟我辦離婚了,你讓我怎麼不著急?!”
陸星哲眼中笑意不變:“你現在要麼等,要麼找彆人。”
“你——”
女子聞言一噎,滿腹的抱怨被這句話立即給堵了回去。
陸星哲雖然名聲惡臭,但手上爆的料十有九真,消息網也是最廣的,隻是從不露麵,很少人知道他長什麼樣子,這次聯係上陸星哲,她也費了不少勁。
簡太太不自覺攥緊話筒,到底忍了下來,她竭力緩和語氣,咬緊牙關:“最遲明天八點,我要他出軌的證據。”
陸星哲隻說了三個字:“等消息。”
然後掐斷了通話。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在朦朧的夜色中,小區大門口忽然出現了一對舉止親密的男女,像是夫妻。男方身形頎長,裹的嚴嚴實實,連臉都看不清,懷裡摟著一個身形曼妙的長發女子,朝路邊停著的黑色跑車走去。
樹蔭下的角度並不能拍到男子正臉,陸星哲調整角度,也隻能拍到一個模糊的背影。他動了動僵麻的腿,心道簡亦宏平常在電視上看著老老實實,背地裡原來也是個老狐狸,大半夜出來還捂這麼嚴實。
陸星哲看了眼四周,乾脆把相機藏進隨身攜帶的單肩包裡,然後壓低帽簷走了出去,低頭裝出一副玩手機的模樣,乍看隻以為是個普通的過路人。
離的近了,還能聽見那對男女隱隱約約的說話聲。
“你什麼時候跟那個黃臉婆離婚?”
“快了,你乖一點,我明天飛美國拍戲,可能要幾個月才能回來,照顧好自己。”
“我可以去看你……”
“不行,會被記者拍到……”
陸星哲眼見他們上車,略微後退了幾步,將身形掩在陰影下,然後舉起相機對準在車內親的難舍難分的一對男女哢嚓按下快門,鏡頭在路燈的照映下,微不可察閃過一抹白光。
藝人對鏡頭大多敏感,更何況在做虧心事,簡亦宏能在娛樂圈混這麼久,拋開他的老乾部人設不談,與其圓滑精明也脫不開關係,他眼角餘光敏銳捕捉到鏡頭白光,下意識往車窗外看去,正臉暴露無遺——
陸星哲見狀顧不得隱藏形跡,直接舉起相機一陣連拍,簡亦宏立刻發覺不對勁,條件反射將懷中女人推開,低怒道:“有記者!”
他說完立刻用衣領擋住臉,腳踩油門想離開,倉惶間將速度提到了最快,因為在黑夜中看不清方向,竟是直直朝著陸星哲撞了過去。
“砰——”
眼見車輛襲來,陸星哲瞳孔微縮,立刻敏捷的側身躲閃,誰知卻仍是慢了一步,左腿被車前身劇烈撞擊,整個人因為作用力直接滾到了路邊,而簡亦宏見狀沒有絲毫停頓,腳踩油門飛速逃離。
伴隨著引擎聲的遠去,周遭道路重新陷入了寂靜。
陸星哲被撞的七暈八素,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他掙紮著從地上起身,顧不得劇痛的左腿,先是檢查了一下手中的相機,確定剛才的照片沒有閃失這才放下心來。
狗仔這行也不好做,擦傷撞傷是常有的事,陸星哲看了眼簡亦宏離去的方向,然後把相機塞進背包,扶著路邊的樹乾踉蹌起身,喘氣平緩著周身的疼痛,半晌後,竟是笑了笑。
呐,他最不喜歡跟死到臨頭的人計較了……
希望對方明天還能繼續這麼橫衝直撞。
他用手機僅剩的電量給雇主發了條信息,然後撿起地上的棒球帽拍了拍灰,一瘸一拐的想離開,誰曾想剛剛邁開步子,膝蓋就陡然傳來一陣劇痛,令他直接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唔……”
陸星哲一慣能忍,此時白著臉悶哼出聲,可見是痛極,他抱著腿,半天都沒能從地上起身,後背漸漸被冷汗洇濕一片痕跡。
媽的。
陸星哲閉眼低咒出聲,不禁喘了口氣,他摸索著碰了碰自己的膝蓋,掌心一片濕漉漉的粘稠,像是血,可惜夜色太過暗沉,令人難以分辨液體顏色。
不遠處的路邊靜靜停著一輛白色的車,席年坐在駕駛座,雙手抱臂,靠著椅背淡淡闔目,透過被路燈暈出淺淡光芒的擋風玻璃,依稀可以看見陸星哲從地上起身,然後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去。
走兩步,艱難頓住身形。
再走幾步,又失去平衡重重跌倒在地。
短短的十幾米路,對方走了足足有五分鐘,數不清摔了多少次。
席年坐在車裡,一直沒有動,他或許是想看看陸星哲怎麼回去,又或許是想瞧瞧對方的笑話,有好幾次係統都以為他會下車去幫忙,但席年卻隻是調整了一下坐姿,然後繼續觀察著對方的情況。
他像是一個觀眾,以擋風玻璃為屏,自在平淡的看戲,而陸星哲則是電視裡的人。
大城市的夜晚很少見到星星,隻有慘淡的月亮,陸星哲出了一身冷汗,風一吹,露在外麵的皮膚都浸著寒意。他斷斷續續走了一段路,最後終於支撐不住,白著臉跌坐在了地上。
這次他沒能爬起來。
身上都是灰,褲腿沾血,模樣狼狽。
陸星哲以前對席年說過,他被車撞的時候,不怎麼疼,所以先去找雇主把手中拍到的照片賣了個高價,這才去醫院,不過已經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
“倒黴唄,就瘸了。”陸星哲對此一筆帶過。
但很明顯,他撒謊了。
他不是不疼。
隻是沒有人可以救他。
陸星哲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是個沒爹沒媽的野孩子,朋友也不見得有幾個,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狗仔這個職業太令人生厭的緣故,被車撞了也很難讓人覺得他可憐,隻能想到活該二字。
起碼席年就是這麼想的。
他的目光透過車窗玻璃,最後定格在陸星哲的左腿上,對方膝蓋那裡有一片乾涸的暗色,是血凝固的痕跡。
這個時間已經接近淩晨,附近不會再有車輛經過。
席年略微動了動,就在係統以為他又是因為坐麻了而調整坐姿時,男子卻從隔層抽出一個黑色口罩戴上,然後打開車門下車,徑直朝著陸星哲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