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緩緩歸攏,他們依舊身處湖心亭中。水殿風來,紗幔輕飄,桌上滿是珍饈美食,不是江州大雪隆冬的舊時節。
杜陵春冷不丁回想起從前的事,心緒翻湧,不知不覺便飲多了酒。他眉頭緊皺,覺得過往那些貧苦的日子就像暗刺一樣埋在心底,難堪且令人生厭,胸膛起伏了一瞬,忽然盯著公孫琢玉道:“……說不定,我們從前真的見過。”
公孫琢玉已經想不起來了,他隻是看著桌上歪倒的酒壺,欲言又止:“司公,你喝多了……”
杜陵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喝多了,腦子昏沉,說不上糊塗,卻也說不上清醒。他搖搖晃晃站起身,勉強扶住了欄杆。這旁邊就是湖,公孫琢玉恐人掉下去,連忙攙住他胳膊:“司公……”
杜陵春已然帶了幾分醉意,呼吸間儘是淺淡的酒味,他眼眸轉了轉,慢半拍的看向公孫琢玉,低低出聲:“公孫琢玉……”
聲音還是那麼陰柔,卻比平常多了幾分沙啞。
公孫琢玉對上他的視線,心跳忽然漏了一拍,竟有些手足無措,條件反射縮回了手。然而下一秒杜陵春就因為失去攙扶,腳步趔趄的倒在了他懷裡。
完蛋!
公孫琢玉隻能扶住他,左右看了一圈,卻發現丫鬟都在遠處靜候,中間有一條冗長的廊道。有心想喊,卻又覺得隻是喝醉酒,沒必要小題大做。
杜陵春是太監,身量比尋常男子纖細些,也柔軟些。衣襟上沾著淡淡的沉水香。布料帶著絲綢特有的冰涼順滑。
公孫琢玉莫名尷尬起來,仿佛他懷裡抱的不是一個男人,而是一名姑娘,聲音都結巴了:“司……司公,不如讓下人伺候你回房休息?”
杜陵春搖頭,緊皺的眉頭一直未鬆開,他不喜歡彆人貼身伺候。思及明日便要回京,攥住公孫琢玉的肩膀,低聲問道:“你可願為我效力?”
橄欖枝拋的太快,有人沒聽清。
公孫琢玉:“啊?”
杜陵春細長的眼睛眯了眯,醉意上頭,卻是又低聲重複了一遍:“公孫琢玉,你若跟著我,他日入主內閣,平步青雲,不過是我一句話的事。”
他此言一出,對公孫琢玉來說,猶如天上掉了個金餡餅,將人砸的暈暈乎乎,半天都沒反應過來。而杜陵春久聽不見回答,便以為他還在猶豫不決,眼眸暗沉了一瞬:“難道你也和他們一樣,嫌棄我是個閹人?”
公孫琢玉下意識道:“怎麼會。”
他從來不搞歧視。
杜陵春聞言不語,一動不動盯著他的眼睛,似乎想辨彆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然而公孫琢玉麵色坦然,不似撒謊。
“公孫琢玉,”杜陵春在一望無際的夜色中,定定出聲,“鶴生於九皋,鳳棲於梧桐,我能給你這世間眾人可望不可即的權勢富貴,你是個聰明人,當擇良枝而棲。”
亭內四角擺有瑞獸香爐,獸口升起一陣嫋嫋煙霧,但不多時又被晚風吹散了。平靜的湖麵泛起漣漪,將清冷的月光搖碎,粼粼生輝。
公孫琢玉的回答是……
“願為司公,效犬馬之勞。”
杜陵春聞言眯了眯眼,唇角微勾,似乎頗為滿意這個答案,還欲再說些什麼,卻已經視線模糊,頭重腳輕,直接醉倒在了公孫琢玉懷裡。
他溫熱柔軟的唇不經意擦過對方臉側,最後又落於脖頸間。輕微濕濡的癢意不過蜻蜓點水般短暫彌留,卻讓當事人直接僵住了身形,耳根子瞬間燒紅。
公孫琢玉這下真的要叫丫鬟了,舌頭像打了結一樣:“快快快……快來人!”
立刻有婢女小跑入亭內:“公孫大人有何吩咐?”
公孫琢玉扶著杜陵春,活像接了一塊燙手山芋:“司公喝醉了,你們快將他扶回房中休息。”
婢女聞言下意識伸出手,想幫忙攙扶,但還未挨到杜陵春的袖子邊,不知想起什麼,又飛快縮了回去:“大人見諒,司公不喜我等近身伺候,倘若犯了規矩,隻怕性命難保。”
如果杜陵春是個健全男人,說不得還有丫鬟以身犯險,勾引爬床。但現在的情況是,扶了杜陵春不僅沒有任何好處,還可能丟掉腦袋。
公孫琢玉傻了:“那怎麼辦?”
婢女咬唇,為難搖頭。
公孫琢玉誘哄她:“司公現在醉著,你們找兩個人將他扶回去,他不會知曉的。”
婢女見他扶著杜陵春,猶豫出聲道:“不如勞煩大人,將司公送回房休息?”
公孫琢玉:“……”
公孫琢玉耳朵上的熱度剛退下去一點,聞言又燒了起來。但他迎著婢女的視線,隻能硬著頭皮把杜陵春背了起來:“姑娘前方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