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拉上旁邊一直置身事外吃著棒棒糖的蘇世豪轉身就走。
蘇懷曼臉上是一點血色都沒有了,聽見蘇奶的話,被氣得連話都說不出
旁邊的蘇父蘇母也是大驚,想要勸,但家裡一直都是蘇奶說得算,哪裡勸得動。
這時候,一直坐著看戲的陳傑忽然閒閒的笑著開口:
“蘇奶奶,你也彆急著走,可能有些事情你還沒搞清楚,讓我來幫你解釋解釋。”
“如果小夏真的起訴的話,要關進去的可不止蘇懷曼一個。你孫子恐怕也逃不了乾係。我們有確鑿的證據,你孫子是蘇懷曼的同犯。他不止一次來過知青點,和蘇懷曼一起冒領包裹。你孫子身上那一套仿軍裝,恐怕就是在上個月從小夏的包裹裡拿的吧。我們這裡還有他簽收包裹的記錄。”
陳傑笑著丟出一打證據。
蘇世豪為了在全班麵前炫耀,經常讓蘇懷曼替他問劉首長要東西。又嫌棄這個年代物流太慢,且恰好有個同學的老爸是開皮卡的。他就會蹭著皮卡車來問蘇懷曼拿東西。這樣時間一長,就留下了把柄。
“按照你孫子的情節,就算沒有蘇懷曼這麼嚴重,沒有個一兩年也是下不來的。雖說一兩年也不長……但是,小弟弟,你今年要高考吧?我看也彆去了,反正背著個這樣的訴訟在身上,就算考上了,哪個學校敢收呀。”
陳傑家裡也有個奶奶重男輕女,太明白這樣的人到底最怕的是什麼了。所以誅起心來簡直駕輕就熟。
幾句話間就直接把囂張的蘇奶和自以為是的蘇世豪給打懵了。
“你說什麼……我也要坐牢?”蘇世豪此時還哪有心情吃棒棒糖,“姐姐偷的東西和我有什麼關係!”
“跟你關係大了,小弟弟,你逃不掉的。嘖嘖,真可憐,小小年紀背了個盜竊的罪名,這輩子算是毀了呀。”陳傑繼續搖頭激道。
這年頭無論是進工廠還有考大學,最重要的就是思想品德。蘇世豪現在檔案裡要加個罪名,還有哪個工廠和大學敢收他?
蘇奶原本還想抵賴,但被陳傑這麼一嚇,整個人也軟了。孫子就是她的命,現在孫子的人生要被毀,她哪裡還硬氣得起來!就見她撲通一聲癱坐在椅子上,看向陳傑和蘇懷夏的目光裡滿滿都是惶恐,哪裡還有什麼剛才的囂張。
“你們!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害我的孫子!到底為了什麼!”
蘇父擦著額頭的冷汗,忽然想起了什麼,眼中又冒起了希望:“小夏,你剛才說要和我們談……你想和我們談什麼?是不是……是不是小曼的事情還有轉機?”
蘇懷夏和陳傑聽了,相視一笑,知道他們要的效果達到了。
“是的。念在蘇懷曼是我姐姐的份兒上,我打算給姐姐一次機會。”蘇懷夏笑著拿出了一遝文件,這是一份一式七份的合同。這份合同是蘇懷夏一開始就想好的。
她其實也真不想做的真麼絕,真的就為了一萬塊錢把蘇懷曼送進號子裡。她隻是想借著這件事情,教訓一下蘇家人。並且讓媽媽堅強起來,重新開始新生活。
而這個堅強,不是什麼給她更多的物質條件,而是讓她心理上堅強起來。這樣的堅強,蘇懷夏沒有辦法替她做。隻能給她種下顆種子,讓這種子在母親的心裡萌芽,然後成長。這份合同,就是這顆種子。
“這是什麼?”蘇父疑惑。
“這是在今後五年內,你們照顧我媽的合同。我可以不起訴蘇懷曼,甚至不要你們還錢。但你們必須起碼在五年以內,讓我媽在你們身邊過上好日子。”
“隻要你們簽了這份合同,蘇懷曼和蘇世豪就有機會不用去坐牢。不過這機會全看我媽在你們身邊,活的開不開心。”
“隻要我媽過得不開心,你的孫子和孫女就要去坐牢;隻要我覺得我媽在你們身邊過得不開心,他們就要去坐牢;隻要任何一個鄰裡任何一個認識我媽的人,覺得我媽在你們身邊過得不開心,他們就要去坐牢。”蘇懷夏把一句話的重點重複了三遍。
“相反,如果這五年內我媽活的開心了。那蘇世豪和蘇懷曼就不用去坐牢了,欠我的1萬塊,我一分錢都不要。”
在場的所有人中,除了這份合同的設想者蘇懷夏和草擬人陳傑之外,都是驚訝得目瞪口呆。
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合同。
李承偉恍然大悟,怪不得蘇懷夏不讓直接把案子送去檢察院……原來目的在這裡。
但是……李承偉依舊不解,為什麼蘇懷夏要花1萬多塊錢,買五年的虛情假意呢?買來的“好”有什麼用?
有同樣想法的還有沈卿,她苦澀地笑笑:“小夏,算了吧。在我這種人身上花這麼多錢不值得……其實小曼拿東西也沒錯……錯的是我……”
“媽!你醒醒吧!你沒錯,你一直沒錯。如今這麼多人都已經平反了。聽劉叔叔說,連爸爸的平反都已經提上了日程,你還不願意給自己平反嗎?”
“你沒有錯,你一直沒有錯。你不是什麼‘這樣的人’。你是我的母親,華國的普通公民,和所有人一樣堂堂正正的人。什麼叫在你身上花錢不值得。”
“今天在這裡,我就把話和你講清楚。這張合同是完全符合華國現在的法律規定的!也是完全受法律保護的。上麵所列舉的好生活,都是你應有的權利。沒有什麼要不要的。”
“你要記住,這是你女兒用三年下鄉的艱苦,為你換回來的權利。不僅僅是你女兒的一片孝心,也是你本應該享受到的贍養。不管是從道德還是法律角度上,都是你本應該得的東西。從今天開始,你每天都要告誡自己,你沒有錯,是一個和大家一樣平等的人,這些都是你應該得的。”
蘇懷夏清脆的聲音如金石撞擊。這有富有力量的聲音,把她說的每個字都打進了沈卿的心房。
她錯愕的看著自己的女兒,也更加錯愕的看著那張合同。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終於有個人,如此堅定而確切的告訴自己,她沒錯,她是一個值得平等對待的人?
她忍不住伸手摩挲著合同粗糙的紙麵,上麵還散發著油印所特有的墨香味。仿佛在這紙麵上看到了她本以為再也找不回來的自尊。
那些年裡,她被抽了脊柱打倒在地。世界的人都在說他是錯的,都在說她不值得成為一個人。那些和爸爸交好的首長們不忍心看她被折磨,有幾個人大著膽子合力,才把她從深淵中拉回來。然而災難看治不了她,就把怒火轉向了她的丈夫,那個她最愛的男人。她四處哭號著,想要把自己的幸運讓給丈夫,不要讓丈夫替她受罪。但是她做不到,那些救她的人們也做不到。因為為了救她,他們已經耗儘了全力。就這樣看著自己的丈夫,被她牽連著受折磨。這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
這就像被打倒了之後,又被人深深的踩著碾進了土裡,一輩子隻能在陰冷潮濕的泥土中腐爛。因為她是錯的,她整個人生都是錯的。
如果不是自己的丈夫在臨走前對她說了句:“好好活著,等我回來。”她早就在無儘的陰冷和絕望中結束了自己錯誤的生命。
隻是,等待真的好漫長啊。她一直弓著腰如履薄冰的活著。時間長了,什麼自尊什麼人生什麼希望,早就忘得一乾二淨。每天醒來,也就是醒來了而已。然後行屍走肉的重複著每一天卑微的生活……
沈卿本以為她這一輩子就這樣了……
可誰知,今天,她的女兒,用如此堅定的聲音告訴她,她沒有錯,她也值得擁有幸福的生活。
這就好像有一雙手扒開了泥土,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她,然後輕柔的扶著她的腰,將她從黑暗中托起,又給她那已經直不起來的背裡打入了根脊梁骨,並告訴她,抬起頭看看吧!你也能挺直了腰杆,活在陽光下的!
“我真的……可以嗎?”沈卿恍惚又不確定的看向蘇懷夏,隻是那原本死氣沉沉的眼中,似有點點星光重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