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曆山大本來是對自己的廚藝很有信心。可眼前這個小姑娘似乎特彆有說服力。
而且他又想到, 這小姑娘又是丹尼爾親自指定的, 說不定真有什麼過人之處?他在香港的時候久聞這位金舌頭的大名, 聽無數前輩說過這位金舌頭的厲害。他不太像是會因為些見不得光的原因留下小姑娘的……
縱然是心中再不悅, 亞曆山大還是決定看看小姑娘到底有什麼本事。
既然小姑娘嫌棄他,他就自覺不在身後帶著,按照顧鶴之的吩咐,去到舊知青點的廚房,為知青點幾個人準備早飯。
一兩個小時之後, 亞曆山大做完了知青點其他人的早飯, 按照和蘇懷夏的約定, 去進廚房看看。
剛剛走出舊廚房, 脫離自己早飯的香味困擾, 亞曆山大又聞到一股極其特殊的肉香味。
這香味像是雞湯, 又同普通的雞湯不一樣。比以往的雞湯醇香中又帶了些格外刺激的味道。這味道起先讓亞曆山大覺得有點兒過, 可慢慢聞了會兒,就覺得這香味裡像是加了讓人上.癮的罌.粟似的, 讓他再也離不開。滿腦子都是這獨特的濃厚雞湯香味。
難道……難道這是那個小姑娘熬得雞湯?不可能!他剛才的那鍋雞湯, 這麼腥臊,怎麼可能會變成像現在這樣勾人到想要發狂的味道!
亞曆山大對任何美味都有著癡迷的狂熱, 聞到這樣獨特的香味, 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行為,尋進新房子的廚房。
“這是什麼香味!這是什麼香味!”已經顧不上再用中文了, 嘴裡蹦出來的都是自己的母語。他已經完全被這香味迷惑, 大腦也被占據顧不上再思考其他。
“這就是我熬的雞湯呀。”蘇懷夏看見亞曆山大衝進來, 雖然心裡有些不高興。可當他看到亞曆山大臉上的狂熱時,心裡的不高興少了點。
處於現在這種狀態下的亞曆山大比之前高傲的他要可愛很多。蘇懷夏麵對狂熱於廚藝的人,還是很寬容的。
她找了個小碗,舀出一勺雞湯遞給亞曆山大品嘗:“你可以嘗嘗。不過這是我調的高湯,沒有放鹽。而且現在還沒熬透,稍微還有點問題。但如果想喝的話也差不多了。”
亞曆山大現在哪有空聽蘇懷夏說這些,他眼裡心裡都隻有那碗雞湯。他急切的用雙手接過蘇懷夏遞過來的雞湯,嘟著嘴象征性的吹了幾下,迫不及待的喝了口。
結果可以預料的被燙道:“燙燙燙——”
“你慢點。”蘇懷夏看著男人猴急的樣子笑出聲。這男人不高傲的時候,還蠻可愛。
亞曆山大舌頭差點被燙得起泡,隻能苦著臉忍著想喝的欲望吹了會兒。看到雞湯上飄揚著的熱氣少了很多,才急切地抿了口。
因為蘇懷夏還沒有調味放鹽,所以雞湯入口是淡的。但也因為這樣,舌頭沒有受到味道的乾擾。這雞湯純正的香味肆無忌憚的在口腔裡擴散開來。味道純的亞曆山大幾乎覺得自己是在喝一碗流動的膏體,而不是雞湯。
“太香了……”亞曆山大捧住手裡的湯碗,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完全說不出話來,“怎麼會這麼香……這不可能啊……”
“會這麼香,就是因為它臊。”瞧見亞曆山大耿直的臉上露出的表情,蘇懷夏在心裡對他的成見越來越少,既然已經不討厭他,她也不再藏私,“你做西點和做甜點的時候應該都有句口訣——想要甜,放點鹽。”
“這個道理放在熬雞湯的時候也是一樣的。它的香味出自於雞本身的肉香和它的油脂香。和這些純正的香味相輔相成又互相對立的就是雞的臊味。這騷味很有趣,手藝差點的人除不乾淨,雞就會變得很難吃;手藝好的人又除的太乾淨了,這雞湯熬出來就會很單調。我能夠把握那個最適中的點,保留些許的臊味,反而能把本身的香味最大程度的激發出來。這就是為什麼你剛才進來的時候,聞到我的雞湯很臊。是因為我留了部分臊味,在水中一煮就格外的明顯。但隨著燉煮時間的增長,這騷味就會被香味替代。”
蘇懷夏替亞曆山大解釋這其中的緣由。
“但用這個方法也有些風險。必須要是先了解你這道菜的受眾是不是能夠接受這腥臊。有些人特彆敏感,受不了一點兒腥臊,這個法子對他就沒有用。”蘇懷夏最後做了補充。
亞曆山大聽得入神,心裡仿佛有一直打在他心中的結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高興得手舞足蹈,激動得上前一把握住蘇懷夏的手,上下來回得晃,“你贏了!你贏了!”
蘇懷夏卻被他暴風雨似的激動給有點嚇到:“你先冷靜下。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中餐的常識罷了。你師父也應該知道的,他沒教你嗎?”
亞曆山大聽了蘇懷夏的話,他的激動忽然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嚴肅的看蘇懷夏。蘇懷夏心頭又是一緊。這家夥一驚一乍,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不,您說的不對。”亞曆山大沉下聲音說道。
蘇懷夏不解:“我說的哪裡不對?難道你覺得你喝的湯不夠香醇嗎?”
“不,不是這湯的問題!是關於我的中餐師父!我說您說的不對,是因為我的師父根本就不會這招!這不是什麼常識!完全是您的秘密!您真是太厲害了!您不應該把這樣的秘密告訴我!”亞曆山大較真的說。
蘇懷夏:“……”
她稀罕的瞧眼前這個外國男人。他記得這男人的國籍是法國吧!這怎麼看起來不像啊!這男人其實是德國人吧!
“出於回報您,我也必須告訴你一個秘方,這樣才對您公平!”亞曆山大說道。
“不……不用了。”蘇懷夏不再想和這腦回路她登不上的男人繼續糾纏。
可亞曆山大根本沒給蘇懷夏拒絕的機會,一口氣說了兩個中餐小秘方。
蘇懷夏忍不住笑:“你這還買一送一呢!”
亞曆山大正經臉:“不,要用你們的老話,叫做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蘇懷夏點點頭:“好好好,您的秘方我記住了,謝謝您。”
“可您一點兒都沒有驚訝。”蘇懷夏還想繼續手上的工作,但是被亞曆山大攔下。
蘇懷夏:“啥?”
她滿頭黑線,這男人怎麼這麼龜毛!!!
“我剛才聽到您的秘密之後,心中好多的謎團都豁然開朗。我必須也要還您一個同樣的秘密!這是公平!”亞曆山大堅持。
蘇懷夏真的不想要什麼秘密,可這男人堵在她麵前就像座大山,她走到哪這男人跟到哪。不停的在蘇懷夏身後說著些她早就已經知道的小秘方。
蘇懷夏在中餐領域已經幾乎爬到金字塔頂端,真的很少有秘方她是沒有聽過的。到了最後,無可奈何之下,蘇懷夏甚至裝出了誇張的表情敷衍亞曆山大。
“夏小姐,您這表情是裝出來的。您不要這樣敷衍我好嗎?”亞曆山大很生氣。
蘇懷夏:“…………”
她現在很想把手裡熱著油的鐵鍋扣在這男人頭上……
知道自己要犯錯誤,蘇懷夏深吸口氣:“亞曆山大,我看要不這樣吧,不要再同我說中餐的秘方了。您給我說說西餐的秘方吧。”
“可是您是個中餐廚師啊。”
蘇懷夏告誡自己要保持微笑:“但是我對西餐也很感興趣啊。而且美食需要創新,中西結合也是很必要的。”
“您說的有道理。”亞曆山大先是點點頭,可複又想到了什麼,又搖了搖頭,“不對。如果我用西餐的秘訣同您交換的話,那對我就不公平了。”
蘇懷夏:“!”
她現在在認真考慮讓顧鶴之把這個軸貨開掉的可能性。
亞曆山大沒有注意到蘇懷夏額頭隱隱暴起的青筋,依舊在自言自語:“我亞曆山大·奧古斯丁在西餐領域還是排得上號的,如果你想同我交換有關於西餐的秘訣的話,還是需要更多關於中餐的秘密。”
亞曆山大·奧古斯丁?
聽到這個名字蘇懷夏,手裡的動作停頓了下。
她對這個名字很熟悉。
她上輩子四十歲以前因為眼界的原因,隻在中餐領域裡遊蕩,後來遇到了顧鶴之。眼界才有所拓寬,接觸了近十年有關西餐的知識。
在她十年的積累裡,亞曆山大·奧古斯丁是個讓人印象深刻的名字。
這人可以說是個廚癡,對於美食這件事癡迷到了可怕的程度。也正是因為他的癡迷,他在廚藝上獲得了極高的成就——不管是在中餐還是西餐上。
不過他真正被封為大師的,還是在西餐上。這個人被後世的美食雜誌評為西方影響最大的廚藝大師,沒有之一。
蘇懷夏沒有想到,在這個小鄉村,她竟然看到了今後整個美食界都跨不開的巨星?蘇懷夏將手裡的全部動作都停下,轉頭打量亞曆山大。
她仔細回想有關於上輩子亞曆山大的信息。法國人,中西餐都非常精通,曾經在香港拜過師。
完全符合,就是這人沒錯。
蘇懷夏心裡簡直樂開了花。顧鶴之啊顧鶴之,你真的太牛逼了點啊啊啊!
她在心中尖叫。她上輩子一直想學習西餐,入門雖然容易,網上隨便找點菜譜,甚至報個班就能夠學會。
可如果想要步入尖深的領域,那可真的難上加難。不僅需要吃功夫,而且需要一個好師父。蘇懷夏之所以中餐能學得這麼好,就是因為她外公是個了不起的廚師,留下了不少菜譜和秘方拉了她一把,讓她少走了很多彎路。
但上輩子西餐方麵,蘇懷夏沒有找到這樣的一個老師。而且當時她年紀也太大,很多事情已經力不從心。
可現在,顧鶴之直接把亞曆山大送到自己麵前!
現在的亞曆山大在蘇懷夏眼裡,就是個跨進西餐最好的領航人,哪裡還有半點嫌棄他龜毛的意思!!
“亞曆山大先生,您說的也不對。”蘇懷夏開動腦筋,想著怎麼能更好的同亞曆山大交換資源,“你也說過,我剛才的秘方,連永師父都不知道。那就足以說明我在中餐方麵的實力。再加上我是丹尼爾特彆指定的專用廚師,雖然我現在年紀還小,名氣也不夠響,我想我剛才說的那兩項已經能代表我的實力。”
蘇懷夏針對她的實力作出了論證,接著她並沒有給亞曆山大思考的時間,就拋出了自己的誘餌。
“我們不如來個互惠互利的交易。我教您學習中餐,您教我學習西餐如何?”蘇懷夏問。
“您想學習西餐?”亞曆山大不理解的回看蘇懷夏,“你以為中餐大師都不屑學習西餐,就像我的師父那樣。”
“那是永師傅太古板,美食無國界,也沒有什麼西餐大師和中餐大師之分。廚師隻有做得出好菜的廚師和做不出好菜的廚師。”
亞曆山大麵帶驚訝的悄悄蘇懷夏,沒想到這話竟然是從個小女孩嘴裡說出來的。
他這些日子在中國拜師學藝,普遍感覺中國越傳統的大師越排外……讓他的學藝過程很艱難,如果這小女孩真的像是他說的那麼厲害的話,他也不妨……
亞曆山大翻來覆去想想,其實自己也沒吃什麼虧。
如果小女孩的水平不達標,那大可以不教。可如果小女孩的水平的確高超,那也是他賺到了。
下定了決心的亞曆山大回應到:“我覺得這主意不錯,一言為定嗎?”
蘇懷夏笑得像是輪小太陽:“一言為定。”
兩人都是癡人,既然定下了這約定,恨不得快點開始。可是現在兩個人都不是自由廚師,身上還背著責任呢。
亞曆山大要去準備知青點和五個孩子的午飯。午飯可不能像早飯這麼草率。顧鶴之所以請他來,除了他廚藝高超之外,他還有個營養學的博士學位。
顧鶴之相信考試要考得好,吃得好很關鍵。亞曆山大的營養學學位是他選擇的一個重要原因。所以最重要的一頓午飯,他必須要早點開始準備。
蘇懷夏除了要做佛跳牆之外,還要單獨為顧鶴之做早午飯。下午還有她的生物課。
秉承著契約精神,兩人按耐住想要交流的心,先完成自己的工作。
蘇懷夏為顧鶴之準備的早飯比較簡單,因為她早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準備佛跳牆的食材上。她幫顧鶴之做了碗雲吞麵。
不過這麵可是她精心調配的。麵的湯是用剛才熬的雞湯做得,稍稍調下料,就飄香四溢。雲吞是青菜蝦仁餡的,青菜清香,蝦仁鮮爽,再混上點剁成肉糜的豬肉,真是說不上的鮮!
顧鶴之對早上不是佛跳牆感感到有些小失望,但吃過雲吞麵後,還是一本滿足。他覺得蘇懷夏做什麼都能符合他的胃口。
吃完早飯,時間差不多已經到八點。
學生們陸陸續續來了。
因為是第一天開學,不管是學生和老師,都有些懵。所以顧鶴之沒有對這五個孩子稀稀拉拉來上課的表現有任何的不滿。
他靜靜的坐在昨天剛剛準備好的教室裡,等到五個孩子都到齊,才麵色平靜的準備上課。
孩子們上課的地方是原本知青點用來吃飯的餐廳,而現在的餐廳則挪到了空間稍稍小些的男生寢室。
餐廳裡被放上了十幾套課桌椅,有塊簡易的大黑板靠在牆壁上。
五個孩子在底下正襟危坐。
在後麵坐著知青點其他的人,這些人也是要考大學的,所以也想來聽聽課。反正對著五個人講是講,對著十個人講也是講。顧鶴之也就沒反對。
顧鶴之走到他們麵前,什麼都沒說,隻是拿過一張椅子放在黑板麵前,然後在上麵放了個很洋氣的雙耳鬨鐘。
“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嗎?”顧鶴之拿起那個銀色的圓形大鬨鐘問。
這五個孩子裡,不少家境大抵比較貧寒,沒見過鬨鐘也正常,有的甚至都沒見過鐘。
隻有曾經家裡條件不錯,但是被打趴下的溫小柔舉手:“我知道老師,這是鬨鐘。”
顧鶴之點點頭:“你會用嗎?”
溫小柔起初不太明白顧鶴之是什麼意圖,不過她還是點頭回答:“會。”
顧鶴之把鬨鐘給溫小柔:“定個時,兩分鐘之後鬨。”
溫小柔心裡更加不明白,可她還是乖巧的照做。她照著鬨鐘後麵的英文,找到了調試鬨鐘的旋鈕,將代表鬨鐘的那根指針往前調了格。
“這鬨鐘調起來不太精確,所以我不確定我調的是不是兩分鐘。”溫小柔調完後,把鬨鐘交還給顧鶴之。
顧鶴之沒有收,隻是讓溫小柔把鬨鐘放下。
“你看得懂鬨鐘後麵的英文,英語基礎還可以。”顧鶴之放出了他這一堂課第一個表揚。
顧鶴之笑起來的樣子格外溫柔,真像是每個姑娘夢中的如意郎君。溫小柔看著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瞳,整張臉都紅了。羞赧得低下頭。
坐在她身邊的小三子雷業家瞧見大姑娘這樣子,忍不住想鬨:“呀,你看,小柔姐臉……”
他的話還沒說完呢,溫小柔桌上的鬨鐘忽然叮叮咣咣地亂想一通。
雷業家差點沒被嚇得一屁股跌到地上。
其他四個孩子,包括溫小柔都是滿臉駭然,像是看怪物似的看鬨鐘,眼睛瞪得大大的。
坐在後排的幾個知青點大男生也被嚇到。雖然他們裡麵大都看見過鬨鐘的用法,但這玩意兒實在是太鬨騰了,一下子響起來,真的要被嚇一跳。一時間鬨鐘聒噪的聲音,在每個人心中都留下了陰影。
這教室裡唯一淡定的顧鶴之用他那骨節分明的漂亮手指按住鬨鐘兩個帽子中間的小棒槌,停下了聒噪的噪音,同時小拇指按下中背後的按鈕,算是把鬨鐘關掉了。
接著,他什麼話都沒說,將早就準備好的油印卷子發到五個孩子和後排的知青點旁聽生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