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王家不是不能一改頹勢,燕人的大汗不止一次派人來招攬當時王家的老家主,也就是王水生的祖父,但俱被老家主拒了。
可當時朝廷自顧不暇,斷餉缺糧是常有的事,他們本就是在勉力支撐。關鍵這時也不知誰向皇上進了讒言,竟說王家有通敵之嫌,於是鐵騎的磨難就來了。
三天兩頭換監軍,監軍不是太監,就是不懂打仗的文官。
監軍不懂卻胡亂指揮,聽命就是送命,不聽命就是抗命,有次甚至發生過故意派他們去送死,就為了監軍可以趁亂率先逃跑。
幾次下來,曾經赫赫有名的遼東鐵騎就被打殘了,隻剩了為數不多的殘部,老家主也受了傷。
少將軍就是那時在人前顯露的。
老家主常年領軍在外,英雄一世,無奈兩個兒子皆長於婦人之手,非但沒遺傳到老家主的勇武,反而過於文弱。
僅有次孫從小膽識過人,被老家主帶在身邊,常年出入軍營,十幾歲就能上馬殺敵,才被李德義這些家將們稱為少將軍。
當時前朝已是大廈將傾,國都都被占了,隻剩了一撮人逃到了南方建立了小朝廷。王家所領的遼東鐵騎分崩離析,隻剩了少將軍帶著剩餘殘部,仗著對地形熟悉,以及西側就是大草原,和燕人在兩地穿梭打起了遊擊戰。
就這樣,又整整堅持了一年,直到南邊的小朝廷也被滅了。
這時,王家也到極限之境。
沒有後續補給,又不願掠奪百姓,隻能和燕人軍隊搶補給,將士們不知為何堅持,更不知未來在何方,再加上都有家眷,都知道燕人騰出手肯定會報複他們這些人。
他們倒無所謂,反正就是殘軀一副,可家人怎麼辦?
幾番商榷之下,也是實在無路可走,王家帶著王家族親、王家的家將,以及殘存舊部,退到了極北的黑江。
當時的說法是,暫時休養生息,留待來日東山再起,掃清韃虜。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累了,他們為這個朝廷貢獻了應有的一切,隻剩一副殘軀,如今隻為了保存子嗣後裔。
隻有兩個人把這句話當成了真,一個是老家主,一個是少將軍。
老家主到臨死之前,還呼喊著要重建鐵騎,驅除韃虜,光複河山,而這話也就少將軍聽進去了。
其實當時李德義還不知,隻有少將軍一人聽進去了,他以為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他甚至自慚形穢自己的懦弱和貪圖安寧。
一直到後來才知道,像他這樣的人,才是大多數人,少將軍和老家主不過是極個彆罷了。
老家主一死,沒人能鎮住那些老人,尤其這其中還包括少將軍的父兄,所有人都享受著這難得的安寧。
即使這裡生態惡劣,但總是能生存下去,漸漸越來越少的人會提及重建鐵騎的事了。
他們遺忘了這件事,或是有意忘記。
隻有少將軍一人還秉持著老家主的遺願,卻因為破壞了旁人的安寧,被人排擠打壓,甚至和父兄反目成仇。
當年李德義就是站在少將軍對立麵的其中之一。
他記得少將軍來找過他,他找了個借口沒見少將軍,後來少將軍就失蹤了,據說是遭遇了羅刹人,中槍失足落了水……
李德義愧疚多年。
他是老家主的家將,老家主臨死之前,把他交給少將軍的意思,他懂。可他卻背棄了諾言,背棄了忠誠。
他甚至覺得,若是那日他見了少將軍,少將軍也許不會眾叛親離,又遭人迫害。
當時江東附近並無羅刹人的蹤跡,怎可能就突然遭遇了羅刹人?且以少將軍的武藝,也不可能會中槍落水……
這些借口理由蒙蒙外人還行,卻蒙不了李德義,隻是他礙於大局,礙於自己的身份,他隻能選擇沉默。
李德義痛哭流涕。
大郎看著這個哭得好難看的老人,再看看娘和外祖。
福兒依舊沉浸在震驚之中,相反老爺子十分淡定。
“行了,此事與你無關,本就是我王家內部的事,兄弟鬩牆,哪能與你這個外人有關。”老爺子歎了口氣道。
“少將軍……”
“你也彆哭了,還有小輩在此,你彆嚇到了我曾外孫。”
聽到外孫兩個字,大郎當即看向外曾祖父,忙要從娘腿上下來,要上外曾祖父身邊。
老爺子摸著大郎的小腦袋,道:“其實你們的選擇本就沒錯,是祖父太過執著,而我受到他的影響,也執著要光複鐵騎。你們這些人不欠那個朝廷什麼,也不欠我們王家什麼,認真來說,是王家欠了你們的。”
他因受祖父疼愛,從小耳濡目染,光複鐵騎榮光,驅除韃虜,成了他畢生所願。他儘一切能力想要達成所願,卻漏算了人心。
人心向背的所在,從來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前麵那個朝廷是,他也是。
所以沒有人支持他,反而因他的地位而忌憚他憎恨他。
“……我曾在傷好之後,四處去看過,我看到了百姓如釋重負的笑容,看到他們勤懇辛勞地在重建家園,看到一切都在向好的發展。對於普通百姓來說,誰當皇帝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是能過上好日子。”
所以他遲疑了,他在想自己執著的東西,到底意義在哪兒。
後來,他想,那他就多看看,如果燕人的皇帝不仁,他勢必要揭竿而起,誰知一看就看了這麼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