臟得看不清眉眼的衛璠看了衛兆一眼,疲累地在地上坐了下來。
半晌才道:“我怎知。”
衛兆來到他身旁坐下,也不管地上的泥土煤屑,反正他們已經夠臟了。
“也許是呢,不然哪兒會這麼巧,正好同名同姓。那一路上,我瞧著他娶的那個宮女,似乎家中有些勢力,最起碼沒讓他受罪。最後我們走時,似乎他也有了去處,還是那宮女的家人來接了他們。”
“那種打扮和做派,即使有些勢力又能有多大的勢力,能讓堂堂一個廢太子跑出來做官?”
確實不太可能,不被賜死或是圈禁致死,已是那位叛王不知腦子裡哪根筋抽了。像他們的下場不就不好?
太子就算在流放路上過得比他們好,也是拖了那宮女親戚的福分,是不可能跑來這地方做官的。
衛兆的臉色黯淡下來,不過他們這樣臟久了,再加上坑洞裡黑漆漆的,隻有一盞微弱的氣死風燈供以照亮,即使有所黯淡,也看不出什麼。
“可咱們再這麼下去是不行的。昨兒才拖走兩個人,前天拖走三個,來了兩百多人,如今隻剩了十幾個人。三哥,你方才沒聽見那話?若再不跑,隻怕咱們遲早也要死在這礦洞裡。”
可往哪兒跑?
外麵冰天雪地,他們卻沒有厚實的衣裳。
本以為寧古塔已是極寒之地,誰知還有比寧古塔更冷的地方,幸虧他們來時天還沒冷,就到地方了,不然就外麵滴水成冰的天氣,上去待不了多久就會被凍死。
這些人怕他們不聽使喚,也是怕他們跑,平時是不給他們厚衣裳的。
礦洞在地麵以下,穿著單薄的衣裳倒不會感覺冷,每次隻有他們乾完規定下來的活兒,才能上去,才能有一件衣裳禦寒,不然就會被活活凍死餓死。
“要不就殺了那兩個守衛,搶了他們的衣裳?我看那個叫裴洋的,有一把子力氣,也是個狠人,我們叫上他……”
“你知道往哪兒跑?”衛璠突然道。
他們來時,是被車拉過來的,隻知道這地方前後都不見人煙。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再不跑,我們都要死在這裡。”衛兆頹喪地靠在漆黑的岩壁上道,“要不我們往他們說的黑城跑,或是墨爾根?不管怎樣,跑出去就算被凍死餓死,也比死在這坑洞裡強,三哥你可彆忘了,你母妃和我母妃當初都是為了我們活,才把自己吊死的!”
提到母妃,衛璠頓時沉默下來。
他雙手握拳,緊咬著下唇,眼中綻放出仇恨的光芒。
過了半晌,他突然道:“你去找那個裴洋,小心彆走漏風聲,讓人給告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活兒也彆乾了,養養精神。”
“好,我這就去。”
說完,衛兆鑽進漆黑的礦洞裡,也不知上哪兒去了。
如果沒有意外,斥罵和沉悶地挖煤聲,將是這裡永恒的主題。
可今日偏偏出了意外。
眼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負責計數的漢子罵罵咧咧從懷裡取了張紙出來。
上麵也沒寫什麼,不過是順手撿了石炭在上麵畫了十字和圈&3034記0;記數,隻有他自己看得懂。
他按著紙上所記,報了一連串名字。
剩下沒被報名字的,都是今天沒完成那一百筐任務。
“你們就在下麵偷懶就是,反正今日挖不夠,明日繼續挖,一天天累加,你們這些煤黑子就死在下頭,一輩子彆上來了!”
罵完,他又把那紙揣回懷裡。
這紙還有用,說一日日累加不是假的,而是真這麼乾。
今天的沒完成,就算到明天一起,明天要把兩天累加的活兒全部乾完,才能上來,還乾不完就往第三天加。
“報到名字的上來,沒報到的繼續在下麵乾活。”
他拿了把長竹梯,扔了下去。
過了會兒,有人從洞裡冒出頭。
這些煤黑子個個都是一臉黑,任是神仙來,不把臉洗乾淨,也分不出誰是誰。不過沒關係,他們還要上交特製的小木牌,每往上交一筐石炭,空筐子下來時,裡麵會放一個小木牌。
一筐石炭一個木牌,數夠一百個,就算過了。
沉默的人一一將木牌上交,數夠了,漢子才讓人過去。
又是一個‘煤黑子’上前,可交出的木牌卻怎麼也數不夠,漢子正想罵人,誰知剛抬頭,就迎來了一個頭槌。
當即眼前一黑,人還沒暈過去,但下一刻伸來的手,抓住了他的頸子。
“你們想乾什麼?!”
由於平時這些‘煤黑子’太聽話,任打任罵任罰,久而久之,負責看守他們的人就不免鬆懈了。
按規矩平時至少要有七八個人帶著兵器看守他們的,由於天太冷,這些人都躲在屋裡喝酒睡覺,隻有兩個倒黴蛋守在這。
臨到天黑時,又多來了兩個守衛,負責押送這些人回去。
另一個守衛質問的話剛出口,就被突然從洞裡竄出來的人撲倒在地,他沒有機會再說出下一句話了,喉嚨被磨了數月隻為這一下的鋒利石塊給割斷。
衛璠和那個叫裴洋的人,都解決得很利索,倒是輪到衛兆這,竟讓那人喊了兩聲。
這兩聲叫喊,引得前麵押著‘煤黑子’回房子裡的守衛不免回頭張望,身後的坑洞裡,也出現了騷動。
“守衛已經被我們打死了三個,想跑的人就趕緊趁機跑吧,不跑你們就沒機會了。”
一石頭下去幫衛兆解決了最後的那個人,衛璠對著洞裡說了一句話,才折身去剝不知是死是活守衛的衣裳。
可由於前麵那個押人回去的守衛,已經發現了他們舉動,大聲地叫起人來。
他們沒有機會再剝更多衣裳下來,隻匆匆從他們身上扯下了一件皮襖,又拿了他們手裡的刀,就匆匆沒入昏暗之中。
在他們走後,一個又一個‘黑人’從洞裡鑽出來,有的人直接就跑了,有的人還知道學著衛璠他們剝守衛的衣裳。
等躲在房子裡的守衛趕過來,麵對的是幾個實在疲累得已經跑不掉,又或者早已喪失逃跑的意誌的人,然後便是那三個被剝得一乾二淨的守衛。
為首的守衛臉色十分難看,大聲喝道:“還不去追!追不回來,你們今晚都彆睡覺了。”
記其他守衛忙分成兩隊,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追了出去。
跑出來後,衛璠等人才知道選的時間錯了。
此時正是黑夜和白天交替之際,而黑夜顯然比白天要更冷,他們沒有足夠的衣物,在荒郊野嶺裡亂跑,很可能會被凍死。
可他們也隻有這麼個機會,因為隻有這時守衛是最疏忽的,若是在地麵上,守衛人多勢眾,就他們這被奴役數月早已被掏空的身體,根本不是那些膀大腰圓的守衛的對手。
“三哥,你說我們會不會被凍死在這?現在天越來越黑,也越來越冷……”
“你閉嘴!跟著裴洋跑。”
不同於衛兆沉浸在恐慌和寒冷之中,那個叫裴洋的青年顯然更有主張,能看出來他不是瞎跑,而是有章法的跑。
“你領著我們去哪兒?”
裴洋沒說話,抿著嘴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車轍。
衛兆還有些發愣,衛璠已經會意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