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彌滿是遲疑地打量著:“施主?”
沈裕不動聲色道:“我來尋方寂大
() 師對弈。”
小沙彌摸了摸光禿禿的腦殼,雖不明所以,但見眼前這位儀表非凡,不似什麼心懷鬼胎的歹人,還是如實道:“師叔祖在藏經閣。”
“多謝。”
沈裕在正殿前停住腳步,溫聲道:“錦錦,我在階下等你。”
他並無進殿參拜、上香之意。
容錦在他並未取香之時就已經料到,未曾多言,隻輕聲笑道:“好。”
她身著一襲縹色襦裙,上了石階,山風揚起衣擺,猶如亭亭而立、綻放的佛蓮。
沈裕負手而立,視線始終停留在她身上,而非正殿那高大而莊嚴的金身佛像。
與往來的香客格格不入。
“行止?”
這世上會這般稱呼他的人不多,沈裕回過頭,看向身側著若木蘭色袈裟的僧人,微微一笑:“方寂大師。”
方寂大師已上了年紀,臉上滿是歲月留下的印記,長眉雪白,眼皮微垂著,但那雙眼卻依舊如當年一般平和。
昔年他曾一眼看中沈裕,想要收為弟子。
隻是沈裕那時滿心想的皆是建功立業,自覺與青燈古佛無緣,自是不肯。不過他那手棋,倒確確實實是隨著眼前這位學的。
“經年未見了,”方寂大師笑問,“既來了,為何不入正殿?”
沈裕一哂:“我這樣滿身殺業的人,怕是會衝撞了神佛。”
方寂大師的視線在他眉眼間停留片刻:“妄言。”
世人燒香拜佛,大都是求個心安。
許多時候越是惡貫滿盈的,反而愈發想要借此贖罪,像他這樣輕描淡寫提及的,與其說是怕“衝撞神佛”,不如說是“不信”更為準確。
“你是有慧根的人,隻是塵緣滿身,”方寂大師惋惜道,“與我佛無緣。”
沈裕抬眼看著高處的身影。
容錦已在正殿上過香,並未多做停留,輕盈地下了台階,在來來往往的香客之中,像是隻振翅欲飛的蝶。
他眉目舒展,不甚真誠道:“可惜了。”
說話間容錦已經到了兩人跟前,她雙手合十向方寂大師念了聲佛:“我少時曾聽過大師講經,受益匪淺。”
方寂大師久在深山,不問俗事,但看著沈裕這般形態也猜了個六七分,含笑道:“……也好,也好。”
言畢,又請兩人同往藏經閣喝茶。
禪寺用的是尋常不過的茶葉,帶著些許苦意,容錦慢慢地喝完了一盞茶,四下看過後,棋局也到了終了。
方寂大師是當世棋藝頂尖之人,沈裕雖師從他,可兩人的棋風卻迥然不同。若非主動提及,怕是沒幾個人能猜到。
結局倒是毫不意外。
以方寂大師贏一子而告終。
容錦托著腮,看得興致勃勃。
沈裕原沒放在心上,瞥見她這模樣,倒有些哭笑不得,將人從蒲團上拉了起來,向方寂大師道:“改日再來討教。”
方寂大師捋
著雪白的胡須,老神在在道:“去吧。”
一直到出了藏經閣,容錦眼中的笑意依舊未曾褪去,沈裕捏了捏她的腕骨:“見我輸棋,值得你這般高興?”
“誰讓你先前隻會用下棋來欺負我?”容錦想起舊事,“我那裡還收著你一枚墨玉棋子呢。”
那時說的是,隻要她能贏一局,沈裕便要應下承諾。
容錦曾為此心動不已,陪著沈裕下了不少局棋,後來才漸漸意識到,自己想要贏過他,怕是得潛心專研個五六載。
黃花菜怕是都涼了。
沈裕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少時常在此遊玩,再熟悉不過,牽著容錦的手從穿過抄手遊廊,轉過一扇側門,回後山彆院。
容錦又問:“你就不怕我在棋藝一道天縱奇才,真贏了你?”
“你會要我如何?”沈裕反問。
容錦沉默一瞬,乾巴巴道:“橫豎就是那些……”
那時滿心想的,無非就是要沈裕放她離開,兩不相擾。隻是看著兩人如今交握的手,話到了嘴邊,也難說出口。
沈裕會意,坦然道:“我會食言。”
他愣是將出爾反爾,說出了一種理直氣壯的感覺。
容錦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啼笑皆非,難得動手在他肩上敲了下。
沈裕站得比她矮了一階,目光齊平,顯得專注而認真:“除非死到臨頭,不然,我總會想方設法地纏著你。”
容錦眼睫微顫,抬手想要堵沈裕的嘴。
他毫無忌諱,她卻總覺著不吉利。
沈裕笑而不語。
容錦順勢圈了他的脖頸,伏在背上,佯裝生氣道:“罰你背我回去。”
沈裕將人輕飄飄地背了起來,頗為配合:“遵命。”
日光正好,映出斑駁的枝葉,與貼在一起的身影,禪院之中有誦經聲隱隱傳來。
山中歲月悠長。
倒叫人覺著,若能一直這樣走下去,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