醞釀了大半日的烏雲,落下成雨,不過頃刻之間便成了漂泊大雨,透過半開的菱花窗濺入房中。
竹月正要來關窗,瞥見兩人這副情形,僵了一刻,隨即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沈裕這才回過神,替她掩好了衣襟,低聲道:“既累了,就早些歇息吧。”
是夜,沈裕宿在了書房。
容錦此舉本就是鋌而走險,與沈裕對峙時,背後甚至出了層冷汗。
見奏效,才終於得以鬆了口氣。
接下來幾日,兩人一直保持著這種微妙的平衡。
沈裕每日歸家後,會與她一同用晚膳,興許會說上隻字片語,有時也會一言不發,而後依舊往書房去。
月底,蘇婆婆終於回府。
她這些時日在山上靜心禮佛,對家中之事一概不知,從竹月那裡得知容錦的消息後,連衣裳都沒換,便徑直來了聽竹軒。
容錦的病依舊不好,人也憔悴得厲害。
蘇婆婆一見,便知道人恐怕不是心甘情願回來的,心下歎了口氣,暗道了聲“孽緣”。
當初沈裕回京時,連傷帶病,比容錦現在還要狼狽些。
他原吩咐了,不準將此事告知蘇婆婆,隻是才將朝中的事情理了個七七八八,便病倒了。
高燒不退,昏迷數日。
蘇婆婆一直守在身邊,聽他昏迷之中反複念著“容錦”的名字,再三逼問,才終於從成英那裡得知了江南之事。
在那以後,她也曾旁敲側擊地數次勸過沈裕,許多事情強求無益,到頭來不過傷人傷己。
隻是他已彌足深陷,又哪裡聽得進去?
到如今一語成讖。
蘇婆婆攏著她的手,無奈道:“你受苦了。”
容錦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是紅了眼,看起來十分委屈。
蘇婆婆本就喜歡容錦,見此,更是心軟得厲害,緩緩道:“莫哭,婆婆再幫你勸勸。”
容錦先前說想吃蘇婆婆親手做的桃花酥,不過是一句托詞罷了,但為此,蘇婆婆還是親自下廚為她做了一籠。
晚間親自送了過來,又專程繞去書房,見了沈裕。
她了解沈裕的性情,並沒開門見山地道明來意,而是先提了這些時日在禪院的種種。
“惠寂大師托我帶句問候,經年未見,也不知你棋藝是否進益?”蘇婆婆含笑道,“若何時得了空,不如去看看故人。
”
沈裕撐著額,興致闌珊道:“我與佛門無緣,去了怕是衝撞神佛。”
話雖如此,但著實看不出有半分虔誠之心。
蘇婆婆知他敷衍,無奈地搖了搖頭:“若夫人尚在,怕是要罰你抄經了。”
沈夫人在世時,篤信神佛,沈裕少時每年都會被她帶去禪寺彆院小住。每每犯了錯,罰抄的也不是什麼四書五經,而是佛經。
沈裕想起舊事,一哂,燭光下映著的神色柔和些許。
蘇婆婆覷著火候差不多,這才終於提了容錦之事。
有些話竹月她們不敢說,蘇婆婆倒無需顧忌太多,直言道:“她這病反反複複,總也不好,是心結解不開、心病所致,便是討來靈丹妙藥怕也無濟於事。”
沈裕眼中稀薄的笑意所剩無幾,麵色也冷了下來。
“你千裡迢迢地將人帶回來,難不成,就打算這樣一直將她關在院中嗎?”蘇婆婆長歎了口氣,“公子,這絕非長久之計,你應該清楚才對啊。”
“我明白。我隻是……”沈裕閉了閉眼,艱難道,“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也怕稍一鬆手,容錦就又會從他手中溜走。
得而複失,這樣的事情若再有一次,他恐怕真的會瘋。
沈裕卷著書頁一角:“婆婆,我該怎麼辦才好?”
隻有在許多年前,沈裕少時,不小心辦砸什麼事,才會這樣小心翼翼地問她。
後來年紀漸長,尤其是自漠北歸來後,便再沒什麼事情能令他這般了。
蘇婆婆唏噓不已,可一時間卻也答不上來,隻無奈道:“總不該是眼下這樣。”
蟬鳴不休,更漏滴答,擾得人心煩意亂。
過了好一會兒,沈裕終於放過了滿是折痕的書角,忽而道:“婆婆,我想娶她。”
他似是說服了自己,又強調道:“我要迎娶她過門。”
蘇婆婆訝然,回過神後試圖勸阻:“這未免有些操之過急……”
她這回過來,本意是想勸兩人之間緩一緩,沒想到適得其反,竟促使他做出這種決定。
一時間心都涼了半截。
她知道沈裕出於什麼考量,可此舉非但不能留住容錦,恐怕隻會將人推的越來越遠。
“您不是早就盼著我娶妻生子,好延續血脈,”沈裕道,“如今該為我高興才對。”
蘇婆婆啞然。
她確實有此想法,可不該是這樣的。
她一直盼著,沈裕能尋一個兩情相悅的姑娘,琴瑟和鳴、白首偕老;再不然,如旁的世家公子一般娶妻納妾,生兒育女也好,縱然談不上感情深厚,但也能開枝散葉。
昔日將容錦送至沈裕房中,便是為此。
但唯獨不該是現在這般,將喜事當做束縛的枷鎖。
這樣一錯再錯,誰能從中討得半分好?
隻是還未等她想好該怎麼勸,沈裕已經起身出了門,往容錦所在的臥房去。
容錦用過晚飯,原本已經沒什麼胃口,但對著蘇婆婆親自送來的桃花酥,還是拈了塊,細嚼慢咽地吃著。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時,愣了愣,酥皮落在了翻開的書頁夾縫之中。
沈裕已經有數日未曾踏足臥房,容錦見著他後,眼皮一跳,下意識向後挪了挪,險些帶翻了榻幾上的茶水。
她肢體動作中防備的意味太過明顯,沈裕猶如當頭澆了冰水,在幾步遠處停住了腳步。
他知道,容錦對於將要聽到的事情,絕不會如自己這般期待。
容錦望著他晦明不定的眼眸,咬了咬唇:“何事?”
她唇角沾了一片細小的碎屑,自己卻毫無所覺。
沈裕按捺下想要上前為她拭去的衝動,迫著自己冷靜下來,在另一側坐了:“同你談一樁‘交易’。”
他與容錦之間,已談不了情愛。
將其定義為“交易”,於她而言,興許更容易接受。
容錦不明所以,偏過頭看他:“什麼交易?”
“你嫁與我,為我生一個孩子,”沈裕平靜道,“我給你你想要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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