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潛淵在牆角癱坐著, 他低著頭，臉上已經布滿了臟汙和胡茬。
先前遇到那些混混時，林潛淵的樣子還會讓人認為他是個落魄的老師，但是現在, 他已經跟之前遇到的流浪漢一般無二了。
更糟糕的是, 在他被打之後，有一條腿就出了問題，隻能跛著前行。
為了躲避那些被他招惹上的混混，林奶奶拖著這一老一小, 最後來到了一所小學的附近躲躲藏藏。
但是因為這裡是小學，所以治安要求很高，不斷有人來將他們趕走，這段時間他們已經兜兜轉轉的換了好幾個地方。
林潛淵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晚年會過上這樣的生活。
斷腿的打擊對他很大, 如今他眼中那些算計的光芒已經緩緩隱去。剛被白家趕出門時, 林潛淵看到混混的女朋友還想上去搭個訕，給自己謀求出路，可是現在, 他已經什麼都不想了。
一開始林潛淵還打算找個機會把林奶奶和林爺爺兩個拖油瓶給丟下, 現在他腿瘸了之後, 反倒是林奶奶到處做工帶回食物。
他這個曾經動心思想要弄死自己親娘的人, 最終還是被自己的母親養活。
在這段頹喪至極的日子裡，林潛淵偶爾會想到以前的事情, 那些讓他自豪的事, 或者不願意承認的事。
在林潛淵的身邊, 林爺爺安靜的坐在輪椅上，他的身體狀態已經越來越不好了，惹得林奶奶很擔心。
不一會兒，林奶奶從拐角處走了過來，她冷臉看了林潛淵一眼，罵道：“你個東西乾什麼不好？竟然惹上了那群混混，害得你老子和老娘都快被折騰死了！”
林潛淵沒說話。
林奶奶最近對他的態度依舊惡劣，但是林潛淵知道，她罵歸罵，但罵完之後，總會扔給他一份飯菜。
這次也是一樣。
林爺爺坐在輪椅上，林潛淵又瘸了一條腿，“養家”的任務自然又落到了林奶奶身上。
她朝著慢吞吞拆開飯盒吃飯的林潛淵看了一眼，而後拿起自己手裡的那份飯盒，給林爺爺喂起了飯。
看著精神越來越萎靡的林爺爺，林奶奶眼裡泛起了擔憂。老爺子的身體，經不起這樣折騰了。不過也好，再過兩天等她拿到了工錢，就能在郊區找個小房子租下來。
吃完了飯，“嘩啦“一聲，林奶奶拎著一個裝滿了塑料珠子的袋子扔到了林潛淵身邊。
她說道：“你腿廢了，手沒費吧？把你的手洗洗，把這些珠子穿好，總能掙點工錢。否則誰想養著你這個吃白食的？”
林潛淵沉默的拎起了這個袋子看了看，沒有反駁林奶奶的話。
這段時間的日子已經徹底顛覆了林潛淵的前半生的認識，林潛淵一直以為林爺爺和林奶奶就是兩個無底洞，隻想逃離，卻沒想到自己最後竟然是被他虧待了幾十年的父母養活。
生活中這樣巨大的翻轉，讓林潛淵少有的懷疑起了自己。
現在他十分害怕那群混混找上門來，但又不敢回到治安最好的首都中心，因為比起那群混混，林潛淵心裡更害怕林森淼——這也是林潛淵最近頻繁的想起往事的原因。
林奶奶忙的厲害，把林爺爺和林潛淵帶到一處廢棄的工廠之後，才又匆匆離開。
林爺爺待在工廠的廠房裡，林奶奶不放心林爺爺，曾多次要求帶著林爺爺到自己做工的地方，但是均被林爺爺拒絕了。
但是林潛淵不太喜歡自己這個窩囊的父親，因此並不想跟林爺爺呆在一起，便坐在外麵串著手中細小的珠子。
這個東西，費心弄上一天，估計也就能拿到二十塊錢。
二十塊錢對曾經的林潛淵來說，用來打賞乞丐都嫌少。但是林奶奶做這些卻做的樂此不疲，足可以想象……曾經沒有他這個兒子供養時，林奶奶隻能找些這樣瑣碎的活計來做，用每天二十塊錢，來維持著兩位老人的生活。
林潛淵一下下撚起手中的珠子串起來。
不一會兒，工廠外麵傳來一陣喧鬨聲，林潛淵皺了皺眉手上的動作沒停，隻當是附近的小學又放學了。
但是很快，林潛淵就發現，外麵幾人說話的聲音似乎有些耳熟。
喧鬨聲不斷接近，緊接著轟的一聲，攔在廢棄工廠大門處的幾塊鐵皮被踹了出去，一群混混扯著兩個人走了進來。
這群混混一抬頭，剛好對上外麵坐著的林潛淵。
“嘩啦”一聲，林潛淵身前的珠子散了一地。他一看清進來的這群混混，隻覺得自己一條腿開始隱隱作痛，手指也神經質的顫抖起來。
手裡正扯著人的混混頭子嘴角一咧：“喲，熟人啊。”
說著混混頭子把手中的人一推，抬手指向了前麵的林潛淵：“今天的事兒先算了，把這個老東西給我收拾了，彆讓他再跑了！”
聞言，林潛淵站起來就跑，這群混混曾經差點打死他，更是把林潛淵心裡的那點傲氣打的一點都不剩。
現在的林潛淵看到這群人，便像一隻被打怕了的狗一樣慌了神，什麼也不顧的鑽進了身後的房子，隻求自己能躲起來。
林潛淵瘸著腿怎麼可能躲過這群混混？他剛掙紮著跑進去就被人一腳踹翻在地。
林潛淵正抱著頭承受著身上的拳打腳踢，這時候卻聽到身邊有人口齒不清的叫了兩聲：“啊！啊！”
這是林爺爺的聲音，他蒼老病弱得說不出完整的話，隻能偶爾叫兩聲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林潛淵這才想到林爺爺也在這裡，他心裡一陣氣急，這個時候他上哪兒顧得上這個老東西？
然而下一瞬間林潛淵突然感覺身上痛楚一輕，隻覺得似乎有個寬闊又溫暖的懷抱覆在了自己背上，恍若一把遮風擋雨的大傘，替自己承受了身上的所有疼痛。
林潛淵一愣，周圍混混密集拳腳的縫隙中，掙紮著抬頭往林爺爺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隻有一把空蕩蕩的輪椅倒在那裡。
混混的諷刺與嗤笑聲傳來，毆打的動作似乎更加狠厲，然而被自己父親覆蓋在身下的林潛淵，卻沒有感到絲毫痛楚。
林潛淵掙紮了一下，卻覺得這個病歪歪的老人力道其大，根本不給他掙脫的機會。
拳腳踢打在肉體上的悶響聲傳來，林潛淵龜縮在這個有著老人獨有的酸敗味道的懷抱裡，抱頭哭得像個傻子。
時間漫長至極，每一秒都難熬到極致。
混混的嗤笑聲伴隨著拳腳傳來：“喲，這個老東西還挺能撐的？”
“喂，老大，這個老東西好像快不行了？”
“可千萬彆鬨出人命來！”
混混們一陣慌亂，而後便很快沒了蹤影。
林潛淵木愣愣的抬起頭來，隨著他的起身，身上原本穩穩的將他保護住的身體，如同一塊破布一樣滑了下去。
“……爸？”林潛淵伸手推了推林爺爺，林爺爺安安靜靜的躺在了林潛淵身邊，沒有絲毫聲息。
林潛淵的手僵住了，他一直到現在才仔細的看了林爺爺一眼，卻發現這個老人早就瘦成了一把骨頭。
林潛淵又推了老人一把，沒有人給他回應。
他顫抖的手指伸向了林爺爺的鼻下，冰冷冷的，沒有任何溫熱的呼吸。
林潛淵猛地跳了起來，指著地上的林爺爺破口大罵：“誰讓你來救我的？你不看看你什麼樣子，還來救我？”
然而不管他怎樣生氣怒罵，空蕩蕩的屋子裡都隻有他一個人的回音。
林潛淵呆呆的站在空曠的屋子裡，過了好一會兒像痙攣一樣緩緩的蹲在地上，抱住了腦袋。“為什麼……”
“為什麼最後是你們……我怎麼對你們的，都忘了嗎？”
他配麼？
他不配啊！林潛淵一下下晃著林爺爺，妄想聽這個老人再口齒不清的叫一聲，但卻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林潛淵猛抬起頭來，露出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他像瘋了一樣把林爺爺抱在懷裡，托著一條斷腿掙紮的爬到外麵求救。
“來救救我爸！”
“求求你們誰來救救我爸，幫我叫個救護車好嗎？”
“誰來行行好救救我們……”
林潛淵埋頭在緩緩僵硬的老人的懷裡，泣不成聲：“爸……我錯了，你彆走……”
一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知道自己到底丟棄了多寶貴的東西。
他想到了小時候林爺爺帶著他買糖葫蘆的場景，想到了他的父親也曾高大過，他想到了很多，卻什麼也說不出，什麼也做不到。
林潛淵抱著自己父親的屍體，想到之前脊背上的溫暖，隻覺得現在的自己孤單又無助。
這時，工廠外有一個男孩背著書包哭著跑過：“你們打我，我回家告訴我爸去！”
林潛淵像魔怔了一樣抬頭追隨著這個男孩，像是看到了自己，卻又像是看到了那個這些天來不斷在自己腦海裡出現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