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尊武神像金剛怒目, 栩栩如生, 此刻卻好似有人往它臉上吹了□□氣,褐灰臉龐泛出了鮮活的血色,裂開的大嘴將整張石臉割裂成了兩半, 舌頭沾滿唾沫, 在尖牙後悉悉索索地蠕動著。
簡禾:“!!!”
饒是早知道這裡是個玄幻風的世界觀, 但看設定腦補了一百遍,也遠遠比不過親自看上一眼來得驚悚。
這是什麼鬼東西?
係統仿佛讀懂了她無聲的咆哮,答道:“宿主, 這是被血光催化而成的魍魎。危險指數:中級。”
仙道強盛、神道衰落都是後世的事兒。百姓如今活得頹喪, 自然而然就會將希望寄托給上天, 雜七雜八的野神隨之誕生, 數不勝數。好比林家莊,連旮旯之地也要擺上一尊野神像來充門麵,足見一斑。
壞就壞在,同樣是石頭做的,人形神像天生就比石墩、圍牆等物更容易化妖。適逢亂世,又撞見林家莊三十多口人慘死於大火, 難怪這尊野神像會被濃稠的血氣催生成魍魎。
“嗬……嗬……”
鬼石像五指成爪,摳在磚縫之間, 虎視眈眈地望著她。彼此距離不過三四米, 隻要它鬆開手, 就能撲到簡禾身上。
敵不動, 我不動。簡禾心跳如雷, 萬千思緒翻江倒海,倒騰出了一個短促而有力的字:“跑!”
危急之時,簡禾猛然一扭腰,竟如有神助地蹬掉了卡住自己的黑漆漆的大水缸,手腳並用地爬了出來。耳後風聲襲來,她看也不看,就地一滾,滾出幾米,才驚魂未定地轉頭。
鬼石像撲了下來,沉重的水缸被當場砸了個四分五裂,腳下土地都在震動!
若是遲了一分半秒,開花的就是它的頭了。鋒利的碎片飛到眼前,簡禾大驚,抱頭一縮閃避開去,心想:“這麼暴力的玩意兒,居然才被界定為【中級】小怪,未免也太委屈它了吧?!”
鬼石像低嗥一聲,晃了晃頭顱。遮天的灰塵迷惑人眼,簡禾警覺地拎起衣裳遮掩口鼻,忽然感覺到屁股底下墊著的土地空了。
簡禾:“……”
嗯?!
這個後院的下麵,居然是個挖空了的地庫,鬼石像一腳踩塌了它的天花板。短促的尖叫聲卡在了喉間,簡禾驚恐的表情凝在臉上,隨著一堆磚瓦,與這鬼石像一前一後地摔進了破口中。
簡禾“哎喲”一聲,倒在了地上,上牙磕到了什麼也不自知。全身兩百多根骨頭挨了這一震,差點當場散架。
眼底浮出一層淚光,簡禾半死不活地吸了口氣,這才發覺自己的臉正不偏不倚地埋在了一個陌生人的心口,雙臂還跟八爪魚似的纏緊了他勁瘦的腰肢。
地庫悶熱的空地,少年汗濕了的紅衣,溫熱的軀殼下亂了的心跳,瞬間充盈了她的整個世界。簡禾捂著撞疼了的上牙,近在咫尺間,與一雙盛滿了詫異與怒意的眸子對望。
緣分來了,擋也擋不住,孽緣同理。林家莊的地庫那麼大,簡禾偏偏就揀中了這個地方從天而降,將站在下麵、毫無防備的溫若流當作了緩衝的肉墊,當頭砸下
那尊鬼石像摔在了兩人的不遠處,已經被瓦礫掩埋了。
雙方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溫若流臉色鐵青,胸膛起伏,厲聲道:“你是個什麼東……”
忽然,溫若流警覺地凝目,銳利的視線射向了簡禾身後。
僅僅從兩米高的地方摔下來,連人類的血肉之軀毫發無損,遑論石頭。角落裡,瓦礫堆朝上拱動了一下,顆顆砂石滾落。冷不丁地,巨響貫天,一隻猙獰的石手從瓦楞中破出!
鬼石像背肌隆動,撥開了鋒利的磚頭,鑽了出來。一塊尖銳的瓦片頂住了他上下牙,顫抖了一會兒,猛地綻開了一條裂痕,竟硬生生地被它嚼碎了。
將碎片都吐出來後,鬼石像泛著綠光的雙眸終於饑腸轆轆地轉向了他們。
簡禾本來已經要放開溫若流的了,見狀,又情不自禁地纏住了對方的腰,驚叫道:“它來了來了!”
嫌她礙手礙腳,溫若流一手拎住了她的衣領,將這塊狗皮藥膏從自己身拽了下來,惡狠狠道:“走開!”
“哦!”簡禾非常識時務,駕輕就熟地滾了,縮到了牆角去,匆匆地瞥了一圈四周,暗自吃驚。
沒想到林家莊主人居然是個收藏兵器的愛好者,地庫之中,□□短匕,刀劍□□,井井有條地懸在了牆上。
簡禾擰眉。
觀之造型浮誇,鑲金帶銀,便知道這都是些觀賞價值大於實用價值的繡花枕頭,招呼到石頭上,不被拗彎就怪了,遠沒有一支足夠長和堅硬的鐵枝好用。
牆上的武器是指望不上了。簡禾三下五除二,掀開腳邊的箱蓋,撥開了蜘蛛網,飛快翻找,一邊將隨手挖到的小塊的鐵器往那鬼石像身上招呼,準頭奇佳,甚至砸掉了它那個尚算英武的鼻子。
翻了個底朝天,終於讓她找到了一把漆黑的弩,弓弦有點兒鬆,但應該還可以用!
那邊廂,同一時間,才剛將牛皮糖推開,鬼石像就卷著一口腥氣撲到了溫若流的眼前。他瞳孔微縮,立即往側麵滾去,剛才躺著的地方瞬間就被砸了個大坑!
氣息未穩,又是一擊,那張布滿尖牙的大嘴已經近在眼前!來不及找武器抵禦了,如若有半秒猶豫,致命處就會被咬個對穿。
溫若流煩躁地咒罵一句,飛踹起一腳,凶狠地挫飛了它幾顆石牙,但這一下,也等於是活生生地將自己的腳送到了它的嘴裡。
石像鬼大喜,趁機一口咬下,銳齒洞穿靴子,合緊牙關,拖著他往外走。
殷紅的血暈濕了黑靴,溫若流的俊臉痛苦地扭曲了一下。身後墊著瓦礫的碎片被拖拽著,他惡狠狠地吐出一口濁氣,反手抄起了一支彎折的弩|箭,借勢彎折腰部,左手抓住鬼石像的鎧甲,右手高高舉起,朝著鬼石像的眼睛狠厲地紮了進去!
火花白亮,鬼石像慘叫一聲,緊合的牙關終於鬆動了。溫若流瞅準機會,飛快地將負傷的腿從它的尖牙上提了起來,狼狽地落回了地上。
靴上落下了一排整齊的血洞,血肉黏糊,溫若流捂住了傷口,脖頸的青筋微跳,目光冰寒。
從有記憶到現在,他從來都沒吃過這樣的虧!
就在這時,背後的簡禾瞅準時機,道:“這裡!快接著,是弩!”
溫若流一凜,敏捷地回手接住了迎麵扔來的黑影,低頭一看,是一把沉重的弩。
弩身已經有些微的變形了,但弓弦的彈力猶在。
下一秒,又是一條黑影飛來,簡禾道:“這是箭,接好了!”
來不及猶豫了,溫若流舔了舔嘴唇,飛快將弩|箭裝到了弩上,單手平舉,單膝躬身。勁風震空,短而尖銳的弩|箭直飛過短短的距離,穿透了這尊鬼石像的額心,碩大的頭顱頃刻間蹦碎成了碎塊!
要說這鬼石像最容易置人於死地的部位,不外乎是它的嘴巴。沒有了頭以後,它既不能視物,也無法啃咬東西,殺傷力大減。
可它畢竟不是活物,遭此重創,也不會死,甚至還反過去被激怒了!憑借著失明前一刻的印象,它在這黑乎乎的地庫裡橫衝直撞起來。
連片的架子被它撞塌,摧枯拉朽,地動山搖!再多撞一會兒,這地庫恐怕就得塌了,必須速戰速決。
溫若流忍著足踝的疼痛,閃到了一旁,手挽□□,弓弦仍在微微顫動。
見到攻擊有效,簡禾大喜,再接再厲,又拋了一支箭過去,道:“大俠!哥哥!這兒還有!”
瞬息的功夫裡,溫若流又將一箭置於弩上,弦拉到了最儘頭,同時思索——弩身被烈火燒融了一部分,準頭並不怎麼好,箭的數量也極其有限,必須每一支都用到實處。
應該射什麼地方?
不消兩秒,結論已出。
溫若流冷笑放箭。
砰砰幾聲爆裂的炸響,四五支□□用完。簡禾屏住呼吸,看見那鬼石像的四肢都從關節處被他卸掉了,徹底成了一堆石塊!
隻是,奇怪的是,它散歸散,斷口處卻沒有紫煙冒出來。並且,石塊之間好像鑲上了磁鐵,一邊微微顫抖著互相吸引,一邊緩慢地朝對方挪近。
簡禾踢開了障礙物,攙住了搖搖欲墜的溫若流,驚疑不定道:“為什麼都這樣了,它還是不死?”
林家莊的火災才過去了兩日,按理說,就算催生出了魍魎,也應該是還沒嘗過人肉、胃口還沒養大的。隻要射碎它的宿體,就能徹底解決問題。
可是,這鬼石像才被五馬分屍,就立刻有了複原的跡象——這就說明,它早已食過生人了。
搞不好,林家莊那三十多口人,並不是全都被火燒死的。其中有幾個重傷的人,大概就是被這東西吃掉的!
小看這東西了,溫若流當機立斷,喝道:“走!”
地庫的門已經塌了,他們豈有可能會放過頭上的出口?兩人踩住了一個要倒不倒的大櫃,一前一後地攀上了地麵。
簡禾氣喘籲籲,回頭朝洞中一看。那鬼石像的雙手和身體已經重新粘合起來了。此時它正滿世界地摩挲著,尋找自己的頭。
隻是,它的頭剛才就被弩|箭射碎了。
在發現無論如何都找不回自己的頭後,它就會直接舍棄身體的一部分,循著血腥味追上來了。
溫若流坐在地上,結下了發帶,像是沒事人一樣,束住了自己滲血的足踝。簡禾大吸一口氣,強行鑽到了他的臂彎下,將他托了起來,道:“我們要馬上離開這裡!”
按理說,拖著個傷員跑路,速度勢必會受影響。但出乎簡禾意料,這少年明明受了那麼重的傷,卻一直咬著牙不吭聲。若非身體的重心明顯朝她這邊傾斜,血又滴滴答答地淌了一路,他看起來……簡直就像個沒事人一樣。
簡禾:“……”
這忍耐力,真是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兩人直出府門,看見了那座搖搖欲墜的鐵索橋,簡直像看見了救星。
對岸放了一輛板車,上麵堆滿了果子、食物等零零散散的東西,都是好不容易才從地庫裡揀出來的。剛才那個說簡禾是“怪物”的小童,正翹著腿懶洋洋地躺在上麵。
耳朵捕捉到了一陣不同尋常地呼叫聲,他揉揉眼睛,茫然地坐了起來,目瞪口呆地看見一個滿臉的黑灰被汗水染成深深淺淺的一坨坨、狀若夜叉的女人正摟著溫若流,一瘸一拐地朝這邊跑來:“……”
再看背後,一隻鬼石像循著腥味,撒開四蹄,舌頭伸得老長,窮追不舍著。
小童:“…………”
這索橋本來就搖搖欲墜、吱呀吱呀的,一副隨時都會斷裂的鬼樣。一次上去兩個人還行,三個人就勉強了,更何況是一尊巨石神像。
幾聲喑啞的蹦斷聲,鐵索橋的釘子接連彈出,橋身猛地一晃!簡禾大驚,連拖帶拽,三步跨作兩步。可惜在還差幾步才到對岸時,橋身已經支撐不住了!
溫若流眼疾手快,勒住了她的腰,兩人一同往前撲倒,在肮臟的地上滾作一團。
索橋斷開的是對側,為了不滑下去,石像鬼十指摳緊橋身,一步又一步,朝著上方爬來。
小童叫道:“哥哥,它上來了!”
簡禾終於領教到了這東西的難纏程度。它沒有太多的必殺技,但就單單“耐摔耐打”這一點,就可以甩彆的東西幾條街了。
溫若流麵覆寒霜,手指蜷動了一下,一股隱隱透明的氣流旋於指尖。簡禾倒退了半步,撞到了那輛板車,急中生智道:“我想到了,我們一起用這個車子將它撞下去!”
溫若流愕然,簡禾擼起袖子,將板車上的東西都掃下來,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用力地將它往橋上一推。車子咕嚕嚕地一衝而下,將鬼石像撞飛了幾米,讓密集尖銳的鐵刺穿透了整個石身。
雖然還沒死,可這次都被紮成刺蝟了,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它了。終於……安全了。
簡禾長籲一口氣,高懸的那顆心總算落了下來,腿一軟,癱在了地上。餘光卻看見旁邊有人舉起了手。
溫若流的神色十足陰戾,一股半透明的氣流從他指尖彈出,石像鬼的身體同時爆開,被炸出了一個小坑!
簡禾:“……!”
她沒看錯吧?這少年是在直接攫取靈氣來用?
修煉是將飄灑在天地間的靈氣挪為己用的唯一辦法,這也是修為的根基。可也有一種極其罕見的情況——天賦上乘的人,即使沒有修煉過,也可以直接捏氣為用。
罕見到什麼程度呢?十萬個人裡大概也沒有一個。
當然,後者的威力有限,若與仙門中人相比,那絕對是拿不出手的。但若是在市井混跡,就已經足夠嚇唬人了。在仙道尚未普及的地方,甚至會有不明真相的百姓將這喚作“妖術”。
不過也沒說錯。與穩打穩紮的修煉相比,這其實算是一種歪道。長時間地直接攫用靈氣,會耗傷心性、折損天賦。等到真正想沉下心修煉時,才會發現自己親手斷了精進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