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人生的旋轉木馬,周而複始,從未停下。
她眉心微動,心底跟開水煮沸冒起的泡泡一樣。
一切都在變,可季雲淮還是那個季雲淮。
永遠風華正茂,意氣風發。
即使是許久不見,再度重逢,他一點兒都沒有偏離她想象中的模樣,是令人一頭栽進去的心動。
在被家庭的枷鎖束縛得最痛苦的時候,她遇見了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少年。
告訴她不是沒有人愛她。
將她寵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存在。
附中沒有穿校服保安是不讓進的,薄幸月隻能站在校外,望著那一棟拔地而起的新教學樓,內心百感交集。
薄幸月漫無目的地沿著街道走,反應過來時,一抬頭,居然走到這裡來了。
眼前的麵館是高中時,她跟季雲淮經常來的一家店。
薄幸月拎著一個塑料袋,白皙的手臂上掛著買好的日用品,頓了頓,她慢悠悠邁著步子走進去。
店內依舊是木椅木桌,隻有裝潢跟之前有細微的差彆。
晚自習的鈴聲響了,這個時間點也沒什麼人點餐。
不過六年的時光蹉跎,老板的兩鬢已然泛起白發。
他正拿遙控機換台,目光停留在劇中,看得津津有味,顯然沒有注意到門口的動靜。
電視上放著的是多年前的一部劇《阿飛正傳》,粵語的對白很有味道。
薄幸月佇立在原地跟著看了段劇情,隨後掏出手機掃碼:“老板,來一份烏冬麵。”
老板本來想在忙碌中休息會兒,剛接下話,眼神一瞥,見到她,神情都變得驚喜。
老板說的是江城方言:“小朋友,這次一個人來的啊?”
之前上高中,老板會喊他們小朋友。
現在她都二十四歲了,老板也改不了這個習慣。
薄幸月驚訝地睜圓了眼睛,愣怔在原地,“您還記得我?”
“怎麼會不記得……”老板笑嗬嗬的,眼尾全是因笑意泛起的褶皺,回溯著記憶說,“你之前經常跟一個高高瘦瘦的小帥哥一起來吃麵,對不對?”
待在國外的六年,她一次也沒有想到過這家麵館。
但老板熟稔的客套,卻輕而易舉擊潰人的防線。
老板昂著下巴,熱情地詢問道:“你們兩這次怎麼沒有一起過來啊?”
薄幸月找了個背對門的位置坐下,喉頭一哽,隨便扯了個理由,“他有工作要忙。”
老板點點頭,甚是欣慰,“你看,這上麵是你們兩的合影吧?”
薄幸月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牆上貼著幾張照片,邊緣泛黃,看上去著實有些年頭了。
分手的那一天,還有太多話沒說出口。
最終說出來的言語,全是讓人不再心存留戀的重話。
甚至出國前,她跟他都沒好好告彆一番。
那上麵是拍的照片,正是少年少女在校運會上笑著看向鏡頭的場景。
背麵的白底上寫著的日期還是六年前的時間點。
是季雲淮的筆跡無誤。
他完全可以在分手後丟掉的,可是他沒有。
季雲淮將這些照片歸還給最美好的那段時間。
讓所有的回憶停留在蟬鳴聲不止的那個盛夏。
就像是盛啟洲不斷提及的,萬一她要是回來了呢,萬一呢……
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哪怕是她一時興起。
一旦她走入這家店,就能被提醒看到那些過去的點點滴滴。
那是少年僅存的一點自尊心作祟。
他在卑劣與自尊之中反複煎熬,最終低下驕傲的頭顱。
在她麵前,他甘願俯首稱臣,將私心與寄托保存在一個小小的角落。
她真的錯過了太多。
一直以來,他們這段關係起始於一個賭約,本身就目的不單純。
遺憾與懊悔的情緒排山倒海,幾近將她淹沒。
薄幸月攪拌著碗裡的烏冬麵,胃裡很空,眼下卻沒什麼胃口。
定睛一看,玻璃門外大雨瓢潑,行人匆匆忙忙躲著雨。
就這麼一會兒時間,外麵的雨下得太大了,雨珠墜地,霧氣濕潤,仿佛將店內的安靜氛圍隔絕開來。
她擱下碗筷,這麼大的雨,又沒帶傘,一時半會兒算是回不去了。
幽暗的空間內,悶熱裡夾雜著潮意,燈光明暗閃爍,窗外電閃雷鳴。
想了想,薄幸月還是給鐘靈打了一個電話。
鐘靈聽完她的話,氣鼓鼓道:“薄大小姐,你回來怎麼沒跟我說一聲?”
說完,鐘靈的嘴跟機關槍一樣,劈裡啪啦掃射一通,全是控訴。
鐘靈嘴硬心軟,不帶磨蹭的,爽快道:“行了,你把地址發我,我馬上過來。”
不多時,那輛亮眼的超跑停在店門口。
鐘靈撐著傘走過來,傘骨都快要被狂風吹折。
在寬大的傘麵的庇護下,兩人得以上車。
鐘靈給她遞過去一包紙,眉眼間充斥著對這忽變天氣的怨色,“擦擦,就這麼點兒路,但雨下得太大了,還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
薄幸月擦乾淨臉上的水漬,將紙捏成團。
鐘靈好奇道:“季雲淮呢?沒跟你一起回來?”
薄幸月點頭:“他有任務,要在北疆再待一段時間。”
鐘靈用探究的眼神看了看,唇邊勾起一抹笑意,“你上回還跟季雲淮一起上熱搜了呢……”
她腦子還真沒這回事兒,疑惑道:“哪一回?”
“誒,你還真不知道啊?”鐘靈眨著眼睛,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翻照片。
薄幸月湊過去看了眼。
原來是宣誓儀式的時候,有現場的記者抓住點拍下那張照片。
“你能不能把照片發我一份?”她翁聲翁氣地說,“我覺得還挺有紀念意義的。”
鐘靈自然不會拒絕:“嗯好,我發你微信上了。”
超跑行駛在筆直的馬路上,車窗外的狂風驟雨彙聚成了另一個灰暗的世界。
薄幸月默默把那張照片保存下來,又給放大,將鏡頭下兩人的截圖保留好。
……
回去後,薄幸月洗完澡就睡下了。
夢境不斷輪轉,最終變成了滂沱大雨中,她收到了一條驚天噩耗。
聲音如潮水湧動到耳朵裡,說的是——
“季雲淮死了”
掙紮從夢裡醒來,心跳在胸腔震顫。
半夜三點,她從床上坐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涼白開。
而後,薄幸月給鐘靈發了條信息:【我做噩夢了。】
她拿出平安符,借著台燈仔細看了看。
母親去世後,她似乎就沒什麼願望了。
眼下隻願季雲淮榮光凱旋,平安歸來。
後麵幾天,他們才需要正常到醫院上班,同事還專程給他們辦了個歡迎的派對。
戚嘉禾被幾個小護士纏住了,非要刨根問底有關北疆的所見所聞。
一片熱鬨中,薄幸月卻對著手機的信息鍵發愣。
她對季雲淮發出去所有問候的信息全部石沉大海,沒有一條回信。
如同小船漂浮在海麵,怎麼都望不到儘頭。
晚上十一點,吃了點餅乾,薄幸月紮好低馬尾,迎麵碰上步履匆匆的安亦傑。
安亦傑眉頭緊鎖,交待說:“小薄,等會兒你跟著他們出一趟急診。”
“哦好。”
薄幸月還沒問到更多的消息,安亦傑就趕著去手術台上。
半路上,急救車呼嘯而過,街景不斷倒退。
“薄醫生,我們這兒是去哪裡啊?”急救員神情詫異,恍惚道,“好像也不是去居民樓的樣子。”
急救員思索一陣,話聲吸引了她的注意。
“這條路好像通往軍用機場,是不是軍方那邊有什麼事兒啊……”
薄幸月又聯想起了前天晚上的噩夢。
她神情晦澀不明,後半段路一直咬著唇沒吭聲。
飛機降落在軍用機場上,頓時掀起一陣狂風。
軍用飛機穩當落地,螺旋槳盤旋,吹起她白大褂的一角。
從飛機上下來了兩個小戰士,小心翼翼抬著擔架。
冒著旋風,薄幸月幫著扶過擔架。
倏然,一低頭,她眼眶濕熱,半個字都吐露不出來。
男人一身迷彩服,血跡斑駁,眼眸緊閉。
這種情勢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受了傷,抑或是到底受了多重的傷,她心底沒底,也就沒辦法判斷。
未知才最令人惶恐。
擔架上,男人眉眼深邃,唇色泛白,一派了無生機。
鳴笛聲響徹在上空,刺著人崩成緊弦的神經。
薄幸月按捺住心頭的悸動,一字一頓地喊他名字:“季雲淮……”
她跟著擔架前往前走,喉嚨卻像灌了鉛,光是開口就耗完了全身的力氣。
從業以來,薄幸月一直在一線救死扶傷,單輪這一點,手術台上搶救過無數人。
可是哪一回,都沒這次讓她亂了心神,不知所措。
她看見他嘴唇微張,氣息很平,抬手擦拭著她的眼睛,安撫著說:“彆怕,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