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她會纏著少年,把他自己的卷子跟自己的做對照,不知不覺,一張一張積累下來,似乎從來沒被回憶的逆流卷走。
“時間不早了,你先休息。”季雲淮揉了下後頸,心臟慢慢沉下去幾分。
出去後,夜幕中圓月當空,他攏著火,眉骨堅毅,心口堵著一股不上不下的氣,青霧嫋嫋飄在周身。
之後,想到今晚像是確認了什麼。
季雲淮撚滅了煙蒂,揚起眉梢輕笑了聲。
……
當晚,薄幸月伴著床頭的小燈入眠,沒有做任何的噩夢。
睡眼惺忪地望著天花板時,她摁亮了手機,生物鐘作祟,隻不過剛剛早晨七點。
趿著拖鞋起身,薄幸月環顧一圈,桌麵留了張壓在杯底的字條。
【吃完早餐記得喝藥。——J】
她望著字條上熟悉的字跡,又將之放於書櫃裡另一本書裡夾著。
如果可以,那就一點一點把所有心動的瞬間珍藏起來。
恍然間,腦海裡的念頭愈發清晰——
心動的少年是他,想要一起走下去的人也是他。
薄幸月吃著麵包,又衝了杯牛奶。
窗外,日光如瀑,藍天萬裡,仿佛世界都因此明亮起來。
安主任給她發來一條微信,說是經過的醫鬨事件,院內給她批了幾天假,讓她好好休息養傷。
針對此次傷醫事件,網絡上已然掀起一陣輿論風波,眾說紛紜。
甚至有媒體想當麵采訪她這個當事人,但都被醫院一一回絕了,說是不想打擾到薄醫生養傷。
早上八點,季雲淮準時抵達軍區。
他蹬著鋥亮的皮鞋,軍襯扣得一絲不苟,走路赫然帶風。
操場上,不少新兵正繞著跑道進行訓練,一圈一圈,從未停歇。
淋漓的大汗浸潤了他們的背後,隻能看見迷彩綠短袖的深色痕跡。
萬維均背著手,淩厲的眼神一瞥,帶著肅殺的氣場,“總感覺你小子最近喜氣洋洋的,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兒?不說給我這個老頭子聽聽?”
季雲淮喉尖翻滾,單手抄兜,立身於欄杆前,不免戲謔一句,“參謀長,您會讀心術啊?”
“嘴貧。”萬維均背過雙手,笑聲渾厚,“個人問題不用我再催了吧。”
季雲淮緘默了幾秒,利落回話:“會儘快的。”
望著蒼茫的天際,萬維均感慨了一句:“我們這職業,需要熬常人不能熬之苦,身邊的人也得是個諒解你的才行。”
“您說的對。”季雲淮凝視過去,深不見底的眼睛裡透著幾分笑意,“退休後,您不去當月老可惜了。”
萬維均年事已高,說退休也就近兩年的事兒。
“你小子——”
“當年我們隊裡流傳著一句話,你是什麼樣,中國就是什麼樣。”
萬維均看向他的眼神承載著厚重的期望,“這句話你得常記於心,未來在你們這一代手裡了,好好傳承下去。”
季雲淮斂起鬆散的姿態,立刻向萬維均敬了個軍禮:“明白,參謀長。”
……
臥在懶人沙發上睡了個回籠覺後,薄幸月渾身的疲憊才得以消解。
手機消息積累了很多,不外乎是關心她身體狀況的。
翻看到其中一條時,她眸色一沉。
【幸月,爸爸能找你說說話嗎?】
薄幸月想著,可能是新聞的大肆報道加持,估摸著薄耀舟也知道她受傷這事兒。
正好,鐘靈的微信映入眼簾:【今天有個電影的首映,晚上去不去看?】
反正她也休假,閒在家沒事兒做,薄幸月回道:【好啊。】
【不過我下午要去醫院換一趟藥。】
鐘靈:【行,那今天下午六點我過來找你。】
薄幸月出現在普仁醫院時,還有人問她,是不是喜歡工作喜歡瘋了,說好的休假又跑到醫院來了。
她隻能好聲好氣解釋了一通,告知他們自己的身體沒大礙了。
問了下葉茜的身體狀況後,薄幸月才打算從醫院離開。
走至門口時,她身形一僵,肩膀下沉,眼神頃刻間冷了下來。
男人穿著正式的襯衣,輪廓依舊硬朗,隻不過雙鬢發白,氣色看上去也不太好。
“不用跟著了。”薄耀舟對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清清嗓子,“我跟我女兒單獨說幾句話。”
薄幸月也沒薄耀舟會親自找過來,她在思考要不要裝沒看見一走了之。
多可笑,對著薄耀舟,她居然連一聲“爸”都喊不出來。
薄耀舟步履蹣跚地走到她麵前,嘴唇翕動:“聽說你受傷了,我就過來看看。”
醫院外人潮洶湧,薄幸月本能地不想跟他在這裡糾纏牽扯。
“我沒什麼事,不是好好地站在您麵前嗎?”薄幸月攥緊了指節,明麵兒上淡然的像一陣捉摸不住的風。
薄耀舟無措地看著她,默然歎了口氣:“跟爸爸聊聊吧,就在你們醫院旁邊的茶館。”
薄耀舟擔任市長數載,報道上他的照片刊登過數次,說不定就會有人眼熟他。
不想被熟悉的同事撞個正著,薄幸月鬆了口,邁步走向茶館。
選了個僻靜的角落,兩人正對麵坐著,關係尷尬到時間都要靜止了。
服務員將茶水端上桌,茶香蘊散開,漂浮在空氣中。
薄耀舟照例噓寒問暖,又握著茶杯,醞釀了許久。
薄幸月回的話很簡單,基本都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而後,薄耀舟給她遞過去一杯熱茶,渾濁裡的眼睛滿是歉意:“爸爸一直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當初爸爸不該打你的。”薄耀舟抿了口滾燙的茶水,勉強支撐著,繼續說道,“你方阿姨也總惦記著這事兒,說我做的太衝動了。”
那時候,因為她打了薄初那一巴掌,方蘭茹就想動手收拾她。
沒想到推搡間,方蘭茹流了產,根據醫生的檢查結果,她再不能生和薄耀舟的孩子。
為此,薄耀舟大動乾戈,當著眾人的麵訓斥了她,並且放下狠話,說不想再在這個家裡見到她。
薄幸月沒說話,良久,了然般點頭道:“我之後會接受您的安排出國留學,不會再在這個家裡礙您的眼了。”
高考前夕,薄初故意通過他人告訴季雲淮,薄幸月跟他在一起都是一種報複自己的手段,這段感情不過是他玩玩而已。
所以少年才會在大雨天,於學校的後巷跟她對峙。
少女撐著一把小傘,五官明麗,大雨紛飛中,眼前的那道身影都要變得模糊。
雨珠墜到她的眼睫上,霧氣濛濛,她的眼底爬上一層濕漉。
薄幸月隻是覺得,她已然深陷泥潭,生活中看不到一絲光亮,也不想再纏著季雲淮了。
他該擁有更好的,而不是跟她一起擁有一個未定的未來。
所以,在那聲質問後,少女說了最決絕的話。
兩廂對峙中,見她沒開口,薄耀舟拿出包裡的一份文件,眉目如皚皚風雪,“之後我要是不久於人世了,遺囑我已經立好,上麵寫的都是你的名字,你要是不放心——”
薄幸月忍無可忍,打斷他的話,“夠了,我隻是不理解——”
“為什麼呢?”
“為什麼,我的爸爸不喜歡自己的親生女兒……”她望著那杯茶裡浮浮沉沉的茶葉,心緒也像不斷被熱水衝刷,唇角漾起自嘲的笑意。
“可能是我哪裡做的不夠好,可能我不是你想要的乖小孩兒,可能比起方蘭茹,你從來就沒愛過我媽媽。”
那些私心和殘酷的真相被一點點被撕開。
她的指甲幾乎要扣進掌心的內裡,起身從座位上離開,“對不起,跟你待在一起,每時每秒讓我覺得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