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抱著水杯發呆,戚嘉禾走過去,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麼呢。”
薄幸月擠出一個笑容,疲憊地搖搖頭:“沒有。”
直到小護士過來通知說:“薄醫生,安主任找你。”
薄幸月恍惚了下,邁步走向辦公室,敲敲門:“主任,您找我?”
“是的,過來坐一坐。”安亦傑的口吻平緩,眼睛裡閃爍著慈愛的目光。
陽光正盛,窗台上的綠植被照耀得生機勃勃。
安亦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商量道:“最近醫院轉過來一個病人,是膽囊惡性腫瘤,所以想問問你這邊的意見,沒什麼問題的話,這台手術你來做,接下來也有利於積累相關經驗。”
安亦傑最近手術的檔期全部排滿,也就想著把更多的機會給薄幸月。
薄幸月翻看著手頭病患的資料,眼神掃過症狀一欄,都是她熟悉且擅長的領域。
可當目光落到名字上時,她眉間一蹙,眼神頃刻間覆上寒冰霜雪。
安亦傑擰開保溫杯,喝了口溫水,仍舊是一臉的笑意:“怎麼了,是有什麼問題嗎?”
薄幸月花了幾分鐘的思緒去整理自己的思緒。
也就是說在薄耀舟去世後,方蘭茹也病倒了。
薄初聯係到了普仁醫院,按照病情發展,方蘭茹的手術是非做不可的地步。
膽囊惡性腫瘤,很可能引發進一步伴隨的病症。
也不知道是因果輪回,還是人生如戲,讓命運如此弄人。
兜兜轉轉,狹路相逢到如此地步。
但不可磨滅的傷害已經造成,她不認為那些痛苦是可以挽回的,是該被原諒的。
一個決定逐漸在心頭形成雛形。
薄幸月緩緩進行著深呼吸,將病曆本撂在桌麵,站起來,麵對麵誠懇道:“對不起,安主任。”
“這是……什麼意思?”透過鏡片,安亦傑的眼神透著濃重的不解。
“這台手術我不想接。”薄幸月硬著頭皮,紅唇翕動,“私人原因。”
辦公室裡霎時間浸滿了萬年難愈的冰川。
“具體是什麼私人原因,能跟我說說嗎?”
安亦傑為難地蹙著眉,語調徐緩,“如果不是什麼重要的私人原因,身為主任,我還是希望你能仔細考慮,你一直是個冷靜理性的醫生,病人也常常稱讚你的態度,我想,你不願意接這台手術肯定是事出有因的。”
薄幸月抬起眼睫,眼神坦蕩:“有關我家庭的事情想必您已經了解了一部分。”
安亦傑當然有所耳聞,醫院上上下下因為這件事兒確實掀起了不小的討論。
“轉院過來的這位病人是我的繼母。”薄幸月說完,心臟不可避免地沉了幾分。
畢竟安亦傑是主任,掌握了一部分的話語權,平日裡,安亦傑對她也相當器重。
關乎她做下的決定,安亦傑支持與否相當重要。
安亦傑揉揉眉心,鬆了口:“我明白了,這台手術由你自行決定接不接,我不會再強求。”
“乾我們這行的確實要平等地對待每個生命,但我更不願意看到我手底下的醫生被道德綁架。”安亦傑神色嚴肅,一字一頓地說,“有人說我們這個職業是偉大的,其實也該是自由的。”
沒人有權利去代表彆人原諒誰。
如果那麼輕易地選擇諒解,那曾經黑暗的那段日子算什麼呢?
少女時每一個心碎成破鏡的瞬間,在往後的餘生裡,可能會化成陰雨天難忍的疼痛。
對薄幸月而言,她的心中自有一杆標尺去選擇。
傍晚,季雲淮給她發過來一條微信。
【我剛從軍區辦完事兒,等你下班來接你——J】
薄幸月的心情稍稍好轉一些,揚著唇角同意說:【好。】
牆上鐘的指針轉向了六點,薄幸月收拾好東西,脫下白大褂,準備從值班室出去。
哪料,薄初堵在了她值班室的門口,她整個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如同雨打的浮萍,隨風飄搖。
“薄醫生,請你等等,我知道你拒絕了我媽媽的手術,但我還想跟你再聊聊。”她艱難開口,嘴唇乾涸。
原來,薄初也是會好好說話,也不是一天不耀武揚威就不舒服,也是能在彆人麵前低三下四的。
薄幸月挑起眉梢,眼神淩厲,厭惡道:“我下班了,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聊的。”
薄初連忙勸阻說:“我可以什麼都不要,並且……”
她深吸一口氣,嗓音泛啞:“我也確實什麼都沒有了。”
從聽到連景平宣布薄耀舟遺囑的那一刻,薄初就知道自己的算盤打錯了,薄耀舟在瀕臨死亡之際,考慮的仍舊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而不是她。
她永遠不是彆人的第一選擇。
“我很小的時候,爸媽就離婚了,那時候我媽每天都過得特彆不開心,一個人帶著我什麼工作都試過了。”
薄初的聲音帶著哭腔,不管不顧地說:“我從來沒嘗試過父愛的滋味,也從來沒過上好的生活,我承認,我是很嫉妒你,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情,但是我真的不能失去我媽媽。”
“我媽媽是從小到大陪著我的人,我不想看到她沒進行手術就撒手人寰。”
薄幸月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容,光是氣場就比薄初高出一大截。
“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如果不是我媽媽去世,你跟方蘭茹根本不可能來到薄家。”
薄幸月直勾勾地看過去,每個字都是咬碎了牙在說:“九年了,我還是能時常夢到我媽媽,你應該還沒嘗試過這種滋味吧。”
那幾年,薄幸月失去了媽媽的陪伴,丟掉了爸爸的寵愛,還親手與愛的少年分道揚鑣。
所以薄初有什麼臉麵在她麵前扮可憐?
“那就當我求求你。”薄初放低了姿態,眼淚滾落下來,“我求求你,行嗎?”
薄幸月冷哼一聲,並不因此心軟:“你現在知道求人了?”
“晚了。”她直接對薄初的行為蓋棺定論,“我從來不屑於跟你爭過什麼,但你怎麼做的,你自己很清楚。”
“可我都已經這麼求你了,你還是不肯鬆口嗎?”
薄初撕開偽裝的麵孔,露出原本可憎的麵目:“你還是個合格的醫生嗎?對生命漠視,連一視同仁都做不到,你配你身上穿的這件衣服嗎?”
由於聲音很大,走廊上圍觀的病人聽到後,立刻斥責說:“誒,你說什麼呢?小薄醫生這麼好的人,你憑什麼這麼說人家啊?”
“就是,你要是想醫鬨,我直接給你錄視頻放網上,讓大家看看你的麵目。”
“……”
周遭沉寂了幾秒,不遠處,季雲淮的身影猝不及防闖入到視線中。
他穿著軍常服,皮鞋鋥亮,每一寸線條都不多餘,清雋又令人著迷。
季雲淮掖了掖她耳後的碎發,將人牢牢護在身後。
薄幸月望著他黑發黑瞳的身影,懸著的一顆心立刻安穩下來。
“她在北疆前線抗洪救險的時候,她在手術室挽救每一個生命的時候,她差點被醫鬨的家屬砍傷的時候,你在哪裡?”
季雲淮一臉的正氣凜然,冷笑著往薄初的方向側目,“薄醫生很好,你再這麼詆毀她,不要怪我不客氣。”
薄初被唬得不敢吭聲,臉上全然是絕望的神色。
他心尖上的姑娘,用不著任何人去綁架甚至批判她。
薄幸月將手揣進兜裡,淡聲中蘊藏著堅定:“我用不著你來評判我適不適合這一行,從過去到現在,乃至未來,我都會堅守自己作為一個醫生的初心。”
在這條道路上,遇到的困難確實比她想的還要多,但是她沒有一刻懼怕過、後退過。
薄幸月撂下對薄初說的最後一句話:“我拒絕給你媽媽做手術的要求,這是我的個人決定,至於後續你去找哪位醫生都與我無關,我不會乾涉,你也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