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了年紀後,身體的狀況不如從前了,自然不會喜歡事事頂撞自己的女兒。
“少跟不三不四的人來往。”薄耀舟顯然是聽到了什麼風聲,借機旁敲側擊而已。
薄幸月冷冷地看向方蘭茹,知道她那句話添油加醋的威力有多大。
真是虛偽啊……她倒要看看這對母女能演多久的戲。
出成績那天,季雲淮剛從醫院回到家,滿腦子都是母親躺在病床上的痛苦神色。
骨血裡的自卑感如螞蟻啃噬,讓他喘不過氣來。
為了母親的手術費,他去做過累活兒,手上磨起水泡,甚至險些被人踹到下跪……
很狼狽,卑微到了塵埃裡。
有那麼一瞬間,他看不到自己的未來在哪裡,還談什麼給心愛的女孩未來呢……
晚上九點半,幽暗的臥室裡,氛圍寂靜如死水。
手機鈴聲在這時候響起。
少年的眼神明亮了一瞬,摁下接聽鍵。
“季雲淮——”
少女輕聲帶顫,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我進到年級前五十了。”
“多少名?”
“四十八名。”薄幸月炫耀道,“雖然不是很靠前的名次,但得虧季老師教導有方。”
他嗓音帶著輕微的沙啞:“更多的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
薄幸月笑著說:“還是恭喜我們的年級第一啊,霸榜沒動過。”
少年的情緒仿佛受到了她的感染,一點一點從深陷的泥沼裡抽離。
他的光就在眼前了,還需要到哪裡去找呢?!
……
寒假如期而至,薄幸月沒有跟七七八八的朋友到處嗨玩,反倒是跟季雲淮黏在一起,混得跟個學習標兵一樣。
日常不是泡在圖書館,就是在江邊散步。
連鐘靈都忍不住打個電話吐槽說:“這些天我算是連你的人影都見不著,薄大小姐,你談個戀愛,是不是連發小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薄幸月斟酌半晌:“那倒也沒有。”
“不過季雲淮馬上過生日了,我還在想送什麼禮物比較好呢。”
鐘靈無語:“……得,你還是陪你男朋友去吧。”
她翻動著桌上的日曆,用水彩筆圈了一個明顯的日期。
高二年級在正月十六開學,而在開學的前一天是元宵節,也是季雲淮的生日。
她早早約好時間,說是兩人的約會,去一趟遊樂場。
畢竟是給壽星慶祝,這回薄幸月怎麼說,都沒讓季雲淮出錢。
公交車上,少女靠在他的肩頭,眼底浮著淡淡的青黛。
“晚上沒睡好嗎?”
“還好,我說學習學得你信嗎?”
少年攬住她肩頭,遷就道:“困了就睡會兒。”
事實上,昨晚她跟薄耀舟因為家庭聚餐爆發了埋藏已久的矛盾,父女兩吵得不可開交。
自從母親患病去世,薄幸月一度想過自暴自棄,那段時間她成績退步得很厲害,有時候甚至會跟一些校外人士混在一起。
她以為用渾身的刺,就能叛逆地對抗這個世界。
可有人給她抽屜裡塞了一封信,說會一直陪著她。
是了,除了她自己,誰也不能讓她振作起來。
薄幸月的生活逐漸回到正軌,可又會時常想到那封信。
在最孤獨的傷心時刻,有人告訴她,你必須振作起來,不能被命運壓彎脊梁,眾星捧月的薄幸月絕不能輕而易舉被擊潰。
以至於多年後,翻到少年日記本時,她才察覺到自己的遲鈍。
原來,真的會有人溫柔又強大,在淒楚苦雨裡,硬是倔強地紮根發了芽。
窗外陽光熾盛,季雲淮拉上窗側的遮光簾,指骨碰到少女耳垂上的一粒小痣。
他彎唇一笑,跟她在一起,竟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遊樂場裡人山人海,嬉笑歡樂聲吵得人耳膜生疼。
過山車、旋轉木馬等項目排隊排得看不到儘頭,有工作人員送了她一顆氣球。
薄幸月一下子就把不開心的情緒摒棄到腦後,牽著他的手去排隊。
季雲淮穿了身灰色衛衣,槍黑長褲,眉骨高挺,模樣閒散,看幾眼就覺得特彆吸睛。
他光是在那兒站了會兒,居然都有人對著他開始拍照。
“我男朋友也太招小姑娘喜歡了。”薄幸月牽著他的衣袖,像是在宣告獨占權。
少年垂著眼簾,戳了戳她的臉頰,“再招人喜歡,也名花有主了。”
她戴著閃閃發光的頭飾,俏皮靈動,一聽到他這話心情不可自抑地飄了。
把各個項目基本體驗了一遍,真的是走了不少路。
傍晚,夜色濃稠,薄幸月泄氣般,嚷著說累。
少年弓下單薄的背脊,讓她趴到自己的背上。
薄幸月眼睫輕顫,調皮的手指摸上他的後頸,少年的發茬有點刺,癢癢的。
少女埋首,貪戀地汲取著他的體溫。
行過外麵一條街,由於有辦元宵的特彆活動,人聲鼎沸,格外熱鬨,空氣裡還漫著糖畫兒甜滋滋的味道。
不遠處燈籠相連,猶如一片燈海,或是璀璨的星河,降臨在人間。
薄幸月被放下來後,直奔賣祈福的燈籠的攤位前,“季雲淮,你要不要來寫?”
季雲淮放慢了腳步,目光輕柔,仿若被度了層煙火氣。
周圍來寫燈籠祈福的大多數是戀人或是一家三口,溫馨而登對。
“寫什麼?”他舒展著眉目,眼神落到少女明麗的臉龐上。
“生日願望啊……”薄幸月沉吟片刻,“比如考上什麼大學,數學競賽獲獎之類的。”
“老板,買兩個燈籠。”說罷,季雲淮就搶先付了錢。
他捏著筆端,象牙白的指骨像是玉製,紙上頓時顯現出鑿刻入骨的字跡。
薄幸月湊熱鬨般,一瞬不瞬地看他寫什麼。
——【希望我的月亮一世安寧。】
“你傻不傻啊,季雲淮。”
少女不解道:“這是你的生日願望誒,祝福我乾嘛……”
季雲淮撩起薄如利刃的眼皮,鄭重其事地說:“可這就是我全部的生日願望了。”
他的生日願望無關於自己,隻有她。
薄幸月呼吸微屏,在嘈雜熱鬨的氛圍裡,什麼都聽不見了。
其餘的燈盞與人群逐漸變得模糊,她的目之所及隻有滿心滿意都是自己的少年。
是十七歲的季雲淮。
看到燈籠被放飛後,少女的瞳孔明亮得全是澄黃的光芒。
如果可以,她想用永遠永遠記下來這一幕,一輩子都不要褪色。
逛完這條街道後,兩人沿著岸邊一路散步。
江水泛起粼粼微波,涼風習習,少年的側臉輪廓深陷在光影裡。
薄幸月玩兒著煙花棒,瞳仁裡躍動著火光,順帶分了根給季雲淮。
他坐在長椅上,看向玩得不亦樂乎的少女。
薄幸月今天隻化了個淡妝,穿的是件單薄的羊絨裙,外罩著他帶來的衝鋒衣外套。
純媚中透著絲野性,很勾人。
隻是看了一眼,季雲淮卻覺得,那些燈籠與煙花在她麵前都黯然失色。
接下來就到了她特意準備的環節,清清嗓子說:“季雲淮,請你閉眼。”
季雲淮頭一次經曆有人這麼鄭重地給他過生日,隻能順從地照做。
薄幸月眉眼彎彎,眼眸像清泉衝洗過,柔聲說:“生日快樂,十七歲的季同學。”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悄悄從袋子裡拿出蛋糕,上麵有“17”字樣的蠟燭。
少女雙手合十,許願道:“季雲淮,希望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一定要長命百歲。”
那個場麵定格了許久。
甚至在再苦再難的訓練裡,生死攸關的任務中,他不可避免地去想起這一幕。
成年人的世界不是沒有誰就不能活。
後來分彆的那六年裡,季雲淮才發現。
原來失去了某個人,連長命百歲都失去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