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雪,江山如舊,朝京人絕。”她扭曲僵硬爬到了戲台之下,陰風鼓動嫁衣裙擺,墨發隨風揚起,遮住她的臉。眾人呆滯看著她披頭散發地爬到了戲台正中間,搖搖晃晃撐住地麵要站起身。
“哢擦……哢擦……”那隻翻折的右腿變形更甚,促使她整個人都向□□斜。又聽那朦朦朧朧的戲腔猛提音調,陡然尖利:“百年短短興亡彆,與君猶對當時月!”這一聲讓不少人心神震蕩,被嚇得一哆嗦。
再細看,她從嫁衣袖擺中拽出一疊紅布,素手一牽,紅布便變成了一片染血的紅蓋頭。彎腰鑽入紅蓋頭之中,花魁緩慢重新直腰。
露天戲台上的冷僵陽光撒下,鋪滿了鮮紅嫁衣,台階上的烏黑血跡閃著粼粼光波,戲腔唱詞終於到了末尾,咿咿呀呀拉長了調:“當時月,照人燭淚,照人梅發。”
一曲終,滿堂死寂。
空氣仿佛都陰濕了些許,在滿屋子人接近窒息的安靜注視之中,花魁恍然不覺,自顧自地將雙手豎在胸前,手背僵硬地相擊。
啪!
啪!啪!
一下,兩下。
三下。
豔色裙擺驟然隨陰風揚起!幾乎要實質化的烏黑氣體繞住紅裙,經久不散。一片嘩然,四麵八方的修士們“唰唰”亮出武器,臉色難看對準花魁,方才還死寂的一樓猛地炸開了鍋,有尖叫聲響起:“是障妖!”
“平洲城何時出現了障妖?”
混亂中,連星茗遲疑偏頭問:“障妖是什麼東西。”
世子哆哆嗦嗦躲在他的背後,聲音嚇到變調:“你身為修士,竟然不知道障妖?”
“沒聽說過。”
盛世修仙,亂世下山。斬除障妖是每一名修士的天職,不論前方如何凶險,修士往往都會迎難而上不懼死亡。世子生怕連星茗扔下他去慷慨就義,擔驚受怕說:“你你你,你彆動!千萬彆靠近花魁,她已經被障氣汙染了,貿然靠近說不定下一個倒黴被汙染的人就是你。”
連星茗從善如流,“那我們躲遠點。”
“……”
世子詫異又感動:果然隻有廢物,才能懂另一個廢物有多害怕。
樓梯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抱樸抱著琴跑了上來,潦草衝欄杆邊的兩人點頭算作打招呼,就疾步闖進了廂房。也許是心中過於慌亂的緣故,他連門都沒有關緊,虛掩的門內傳來聲音。
連星茗大致聽到些隻言片語,卻越聽越覺得後背發寒,麵上凝重。
此事比他想象中還要嚴重得多。
花魁娘子並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平洲城上月恰逢中秋佳節,家家戶戶圖吉利,月中婚嫁九千對。誰知道九月一日,也就是今天,所有嫁出去的新娘子重穿紅嫁衣,披紅蓋頭走出了婚房,站在家門口用手背鼓掌。
家人若挑開紅蓋頭,新娘子就會立即暴斃,場麵淒慘,觸目驚心。
“平洲城並非我道門庇佑之地,還請前輩趕在封城前出城。”抱樸躬身快語。
廂房內安靜了幾秒鐘。
連星茗悄悄豎起耳朵,這下麵的混亂好似沒有對道聖造成影響,後者的語氣平淡:“這座城在誰的庇佑範圍?”
抱樸壓低聲音,蚊嗡般報了個名號。
道聖一聲嘲諷冷笑,“竟是他。”
連星茗茫然:“……”誰?沒聽清。
他抬起腳步,慢吞吞往門方向挪了幾步。
抱樸頭疼道:“那位的平障風格,便是一有大型障變就立即封城,將障妖困在城中,慢慢地進行排查篩選,找出源頭消滅源頭。他若花上半年來找障妖,我等難不成還要待上整整半年?”
頓了頓,抱樸的聲音更無奈:“且前方有消息通傳,他知曉您也在平洲城後大發雷霆。想必……想必已經在趕來此地的路上了,是衝著您來。”
誰在趕來此地的路上?
連星茗由衷做禱告狀:管他是誰,隻要彆又來個“熟人”。
還未做完禱告,麵前的門驟然向內打開,屋內冷香撲鼻。連星茗寒毛豎起,條件反射般貼到了欄杆上,心臟狂跳拱手躬身行禮,心虛瞪著眼下的地麵。
嗒嗒——
腳步聲。
他忍不住將手往回縮了縮,儘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眼底出現一雙黑靴,從他的麵前平緩走過,黑靴的主人好似對世間萬物都喪失了興趣,沒有分出一絲視線給旁側。
徑直走過回廊。
“……”連星茗鬆了口氣。
這口氣還沒有來得及完全鬆下,抱樸從後方跟出,見到了連星茗,才後知後覺想起來,揚聲叫道:“前輩,燕京蕭家的蕭柳已經靜候多時,現在時間還來得及,不如聽完他一曲再走。”
“!!!”
連星茗差點直接罵出聲。
世子已經罵出了聲,小聲:“草。”
腳步聲停了。
抱樸以為有希望,大喜過望推銷:“請您給他一次機會,他定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
這寂靜的幾秒鐘簡直是度日如年。
連星茗能夠明顯感覺到有一道冷淡的視線投注到了自己的身上,不過隻是一瞬,那道視線就不感興趣地挪開。
“像有何用。”道聖臉色微白輕咳,漠不關心閉上了眼,再也沒回頭看。
“彈得再像,也不是同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道聖emo:可你不是他
連星茗:6
文中詩詞出自:《憶秦娥·燒燈節》,本章評論發30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