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與佛狸兩國聯姻,結親雙方分彆為燕王義子裴子燁,以及佛狸二皇子連星茗。兩人尚在胎腹中就被訂親,本是件互利共贏的大好事,誰知道小孩呱呱墜地,竟是兩個帶把兒的。
兩個男孩子還怎麼成婚?
此婚約實在違背陰陽調和之道。然而兩國皇室的為難隻持續了半個月,便迅速達成共識:為了大局,您二位還是將就將就吧。
“我將就個屁將就。娶個男子像什麼話,要娶你們自己娶!”在冼劍宗眾星拱月長大的裴子燁第一次得知自己居然有個小未婚夫,霎時間惱羞成怒,提著把劍就殺到了佛狸。
小未婚夫不在家,去哪兒了?
跑到蓬萊仙島修仙去了。
裴子燁馬不停蹄又殺到了蓬萊仙島,深夜的仙島宛若世外桃源,瑤池玉液細雨添香,一切都美輪美奐仙氣飄飄,隻有他裴子燁被雨淋得像隻落水狗,狼狽拔劍踹開門:
“哪個是連星茗?滾出來!”
神廟內靜悄悄,隻有一單薄少年跪在蒲團上,遍布紅痕的手抖顫捧著顆靈桃。
聞聲,他嚇得猛地一抖,愣愣回頭看。
裴子燁正要再逼問,對上視線時沉默。
很漂亮。
用漂亮來形容一個男孩子,好像有些不倫不類,但放在眼前人的身上,卻又驚奇的合適——少年姿容豔麗,一雙桃花眼宛如碧波湖水,勾魂惑人。這種長相就算穿件破抹布都能豔光四射,當然了,前提是忽略少年慘不忍睹的指尖。
他的十指均被霍開血口子,尚未結痂的傷痕橫七豎八遍布在指腹間,紅淤青紫與白皙膚色形成鮮明對比,觸目驚心。還不等裴子燁細看,少年就已經將雙掌藏到了身後,低聲問:“你是誰?”
裴子燁暗暗皺眉。
蓬萊仙島是仙門大宗,上上下下的修仙者都是正道楷模,從未聽說過體罰弟子的傳聞。
十指均被割裂,真是毒刑。
算了,反正和他無關。
他將劍指向少年的喉嚨,冷道:“我乃燕王義子裴子燁。此番前來是想找佛狸二皇子連星茗退婚,你隻需要告訴我他在哪裡……等等,你哭什麼?!”裴子燁拿劍的手一抖,隱隱慌亂:“我說什麼了嗎?我什麼都沒說啊!”
少年紅著眼眶看著他,雙眼含淚我見猶憐道:“裴少俠所說的連星茗,我不認識。為避戰亂逃難至此,此時見到劍就心生恐懼悲切,觸景生情不免潸然淚下,還望少俠勿要介懷。”
裴子燁一個頭個大,憋著氣把劍收回鞘中,“戰亂……你是大燕子民?”
“如今大燕與佛狸均逢戰亂,兩國聯姻才堪堪可抵禦強國入侵,我是哪國子民還重要麼?不過是個漂泊無依的可憐人罷了。”少年抬手拭淚,皸裂的指尖潤入淚珠,更顯淒慘:“家中一百零八□□人,前日全死於戰亂,隻有我一人僥幸逃出生天。”
裴子燁靜默,心中傷懷。
兩國聯姻為的便是達成戰略性同謀,以防止強國繼續入侵。戰亂一日不平,天下的可憐人隻會越來越多,何時才能國泰民安。
正傷感時,眼前少年啼哭哽咽道:“聽聞兩國即將聯姻,我這心中喜不自勝,還以為戰亂終於能結束。誰知逃難至此,仙島上上下下的人都告訴我,與其在這裡癡心妄想,還不如早些攢錢為自己買塊墳地。”
裴子燁:“他們說話怎麼這麼難聽!好端端地為什麼要讓你買墳地?”
少年淒苦搖頭,慘然一笑:“因為二皇子根本就不認同這樁婚約。他說——我貴為皇子,生來便是上位者,憑什麼要為子民犧牲自己的婚姻,我隻需要會享樂、會增加賦稅就行。”
“……真是、真是厚顏無恥!”
裴子燁難以置信,這竟然是一國皇子說出來的話!
他滿是慍怒說:“生為皇子,更應該擔責。百姓本就遭受戰亂之苦,我等修仙者雖不能參與凡人戰局,卻也萬萬沒有亂世享樂的道理。”
少年苦笑:“可是裴少俠今日殺氣騰騰而來,不也是來退婚的嗎?”
裴子燁靜了片刻,蹙眉說:“我原先隻是不想娶男子,今日聽你這麼一說,突然覺得此想法幼稚至極。罷了,這婚不退也成。”
少年聞之驚喜,起身感激不儘盈盈一拜:“裴少俠願做出如此犧牲,可見是個心懷天下的善心人!”裴子燁被誇得心虛,俊臉一紅,剛準備張嘴謙虛幾句,砰——
一個靈桃從少年的後腰處掉落,咕嚕嚕滾到兩人之間。少年迅速彎腰撿起靈桃,沉默幾秒鐘,眼眶濕潤感傷說:“這顆桃子還是我從家中桃樹上摘來,為此雙手被枝葉劃爛,如今桃子仍在,桃樹與家,卻再也不見。今日見到裴少俠此等大公無私之人,我便知道這顆我一直舍不得吃的桃子,總算是有了歸處。”說著他兩指一掰,把有桃核的半邊遞給裴子燁,“古有分桃美談,今有草民分桃敬英雄,少俠請!”
裴子燁被誇得暈頭轉向,接過桃子,隻覺得手中的半顆桃子重愈千金。
愛國愛民之心,便是這樣沉重。
抬眼瞧見少年依舊淚濕衣襟,裴子燁關懷問:“你怎麼又哭了?”
少年搖頭:“唉,裴少俠雖大公無私,可那二皇子可不如您格局大。草民擔心……”
話還沒有說完,裴子燁就怒道:“我一個燕國義子都要為國捐軀了,他佛狸正統皇室血脈,還好意思推三阻四?你放心!他若不服,我親自上門把他打服!這婚不結也得結!”
“裴少俠果真是個大英雄!”少年總算是展露笑顏,桃花眼彎起勾心動魄。又突然麵色微變,上前幾步將裴子燁強行拽到窗邊,一口氣說:“不過打服二皇子倒也不必畢竟人家是個琴修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身嬌體弱挨了一下保不準要原地去世,我這邊來人了裴少俠遠走不送!”
裴子燁被急匆匆推出窗戶,莫名其妙又淋了一頭的雨,“什麼——”
少年:“桃核種下地就會長出桃樹苗苗,等長出苗苗時,戰亂也就平息了。草民代家中一百零八號亡魂感激裴少俠的仗義犧牲,告辭!”
窗戶“啪”一聲合上。
裴子燁單手抹掉臉上的雨水,心中熱血翻湧豪氣衝天,恨不得就地耍套劍招。
是也!
身為有能人士,自當報效天下!
還好今日先遇到了這位淒慘可憐的少年點撥迷津,不然恐怕會釀成大錯!
他提步想冒雨離開此地,窗戶後麵卻傳來了隱隱約約的清寒聲調:“你又偷吃祭桃。”
“…………”
裴子燁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桃子,一晚上暈頭轉向的腦子總算是清醒了點,撥了撥桃身,下側赫然一個貼上去的繩頭小字標簽:神廟祭品。
裴子燁:?
他緩慢又遲疑地放下了提起來的那隻腳。
一聲忍俊不禁的輕笑順著窗縫隙鑽出,似毛茸茸的羽毛輕輕從耳廓上勾過。哪裡還有半點兒我見猶憐的淒苦?少年的語調變了,散漫驕矜又貴氣,非金山銀山養不出這種格外欠揍的氣質。
“怎麼我每次偷吃的時候都被你發現,師兄,老實說!你是不是也經常來偷吃?”
“……並無。你近日過度練琴,十指皸裂。師父讓我給你送藥。”傅寄秋冒雨而來,衣衫卻乾淨整潔,一塵不染。他偏眸盯著滿地雨水痕跡,神色淡淡問:“方才有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