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著急嘛。”裴子燁莫名撓了撓頭,嘟囔道:“每次都說更深露重讓我路上小心,這次沒聽見,還真有點不習慣。”
***
連星茗乘坐出行法器,直直降落在金鑾殿前,引起宮中守衛一陣惶恐。宮人激動道:“二殿下回來啦!二殿下回來啦!”
連星茗攔住她問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宮人卻像不敢說,惶恐搖頭道:“這……奴婢這就去請長公主殿下,她等候您已久。”
“好。”
連星茗點頭,在金鑾殿前等候。
他蹙眉看向周圍,宮中人影匆匆,每個人都像是有什麼事情急著去做,見到他隻慌張行禮隨即快步離去,像是怕被他攔下問詢。每一張臉在夜幕下都慘白,似乎愁雲慘淡。
宮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大家都不敢同他說?
惶惶然間門,連星茗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不一會兒,側方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連星茗偏頭一看,隻看見一張虎頭虎腦在欄杆後探頭偷看他的白嫩嫩圓臉蛋,在他轉過視線之時,那張小圓臉蛋瞬時間門縮到欄杆之後。
是三皇子連曙。
連星茗收回視線,繼續等待。
連曙卻小步小步好奇靠近他,還自以為在欄杆後躲得很隱蔽,小臉蛋紅撲撲的。
於是,在他又一次探頭偷看時,連星茗麵不改色道:“我看見你了。”
嗖——
一下子,連曙猛地驚嚇縮回腦袋,過了半晌探出頭小聲說:“二皇兄?”
連星茗沒有應聲。
連曙如今也有六歲了,小孩子想要吸引人的注意力,便會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舉動。連
曙叫道:“二皇兄,你看我。”()
連星茗轉眸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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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曙將腦袋塞進欄杆的縫隙裡,緊張討好笑道:“二皇兄,我的頭能卡進來耶。”
“……”
連曙又將頭縮了回去:“我還能出來。”
“……”
連星茗緩緩皺眉。
連曙看見連星茗沒有笑,心裡更加緊張,臉上的神情也小心翼翼起來,似在看後者眼色。
他再一次將頭塞到欄杆縫隙裡,小聲說:“二皇兄,我還能鑽出去。”
連星茗在心裡問:[他在乾嘛?]
係統道:[小孩子嘛,想你誇他好厲害唄。]
連星茗:[能把頭鑽進欄杆很光榮嗎?]
係統道:[你六歲的時候在白羿祭祖牌上刻‘連星茗到此一遊’時,也讓我誇你來著。]
連星茗:[……]
連曙將頭鑽進去又縮回來,鑽進去又縮回來,討好笑著重複三四次以後,終於——他的腦袋徹底卡在欄杆裡,縮不回去了。
“…………”
連曙臉都急紅了,試圖蹬著欄杆將腦袋拔/出來,卻怎樣都不起作用。
好沒用……
二皇兄一定更不喜歡他了。
念及於此,連曙眼眶都急紅了,前方突然傳來一聲笑,連曙愣愣抬頭看。
就看見月光下,他那位從小到大隻見過兩麵的仙人皇兄以拳抵唇,忍俊不禁偏眸笑。
連曙都看呆了。
他從小便知曉,自己有一位去仙門修仙的二皇兄,每當他問及這位二皇兄時,宮中人大多諱莫如深,並不敢與他多談。
年幼時父皇母後對他沒個笑臉,連曙並不知為何,等到很久很久以後他才知道,父皇母後認為是他的降生,將二皇兄推遠了。
並不與他親近。
教他學習的講師教導他時,也會時不時拎出二皇兄的過往舊事來與他對比。
因此他從小便聽二皇兄的故事長大。
他對於二皇兄很是好奇,可是上次見麵時,他明明想要親近二皇兄,二皇兄也對他笑了,卻給他一種無法靠近的感覺,就像是高高立在雲端上的漂亮仙人,飄渺不可捉摸。
如今二皇兄又對他笑了,這一次眼底也是帶著笑。
二皇兄還走近了——走近了!
“想什麼呢。”連星茗食指微勾起敲了下他的腦袋,用靈力將欄杆弄斷,“出來。”
連曙退出來,小聲乖乖回答道:“我在想,嬤嬤說我是皇兄的代替品,可是現在見到皇兄,我覺得我們長得不像啊。”
皇兄比他長得好看多啦。
連星茗的麵色卻微僵,聲音沉下問:“是哪個嬤嬤說你是我的代替品?”
連曙緊張搖了搖頭。
他是不是說錯話了,二皇兄怎麼又不笑了。
宮中很多人都這樣說,有人將他看作二皇兄的代替品,有人覺得他樣樣都不
() 如二皇兄,還有人對他抱有很大的期望,因此他隻要露出一點點錯處,大家表麵上不會說什麼,背地裡卻會惋惜聊起宮中曾經有一位驚才豔豔的皇子,那位才最該是天選之人,隻可惜修真界也想要他。
連星茗沉吟片刻,笑道:“我會將此事告知母後,後宮也該整頓整頓了。曙曙,若下次再聽到這種話,你去告訴皇姐,讓皇姐幫你。”
連曙一愣,眼睛鋥得亮起。
“二皇兄叫我什麼?”
“曙曙。”
連星茗笑著,心裡卻長歎了一口氣。
連曙喜歡他的這位皇兄,也喜歡這個昵稱,現在好不容易親近了些,他黏上來討好笑著問:“二皇兄這次回來要待多久呀?”
連星茗看著他臉上討好的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道:“不知道。”
連曙道:“不能多待幾天嗎?”
連星茗眉宇微動,蹲下來平視他道:“曙曙,你告訴皇兄,宮中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何父皇母後要急召我回宮?”
連曙久居深宮,也不太了解這些,聞言小聲說:“好像是……好像是……我聽嬤嬤們說,好像是又戰敗了。”
連星茗心中一緊,深深閉了下眼睛,打從心底感覺到一種莫大的無力感。
七年,多戰敗,少勝。
節節敗退。
不過戰敗已是稀鬆平常,為何這一次父皇與母後會急召他回來?
宮人們還不敢與他說實情?
難不成漠北軍已經快要打到皇城裡來了嗎?
連星茗麵色微緊,又問:“你還知道些什麼?”
連曙不太確定,臉色發白道:“嬤嬤和我說,有一位小將軍戰死了。”
“…………”死寂。
仿佛天邊降下一道驚雷劈在身上,細雨連綿,夜晚的蟬鳴聲似乎都在驚聲尖叫,宮道兩側的樹梢被風卷起,撕扯出張狂黑影。
連星茗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樣的表情,隻能感覺到心臟一陣又一陣痙攣緊縮,讓他不能如常呼吸。顯然,連曙被他的表情嚇著了,驚慌失措問:“皇兄,你怎麼了?”
連星茗緩緩站起了身,腦海裡一片空白。
後麵傳來了腳步聲。
連星茗遲緩轉頭看過去,第一眼看見的,是連玥通紅腫起的眼眶,他便眼前一黑。
後退半步,險些軟倒在地。
“……是誰戰死了?”
連玥眼圈高高腫起,像是幾日幾夜都未能入眠。她臉色慘白走近,抬起手遞來一物。
白色書簡。
連星茗愣愣低頭看,心裡仿佛有一個人在封存起來的蠶蛹中掙紮,尖叫著怒吼著,瘋狂祈求著“不要”。
他指尖痛麻,全身的骨頭像是都要軟下,半晌不敢伸手接。
這是喪貼訃告,若家族中有人亡故,便要發些喪貼訃告邀人送葬。許久後他才抬手接過,指尖抖顫將其翻來,白紙黑字。
印著
白羿之名。
這一瞬仿佛天旋地轉,天地都顛倒,周邊的黑影迅速向他聚攏,快到他反應不及,從蓬萊仙島出發之時,他的心中就有一種巨大的、幾乎能將他擊垮的不祥預感,而今這股不祥的預感應驗——他很快便站不住了,踉蹌一下。
兩側宮人眼疾手快上前攙扶住他,鼻尖酸澀道:“二殿下,您節哀順變!”
眼前一片漆黑,朦朦朧朧間門仿佛印起白羿趕赴邊關時,翻身上馬的那一幕。白色喪服高高揚起,風將他的兜帽卷下,露出那張連星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笑臉,正衝他大笑揮手。
隨即帶著意氣風發的年輕麵孔,轉頭沒入硝煙之中,背影迅速被滾滾煙塵吞沒。
漸行漸遠。
白羿戰死了。
連星茗喉間門一陣辛辣的腥血味道,他連哭都哭不出來,幾乎是一路軟著身體,被宮人們攙扶進鎮遠將軍府。上一次來這裡也設有白事,是鎮遠將軍的白事,這一次輪到了白羿——
靈堂外掛滿了百布,親族戴孝,牌位、香案、蠟燭、供品……以及厚重的棺木。
戰事吃緊,年年有人戰死。
親族形容枯槁,靈堂內無一人哭泣,都隻是麻木跪坐在一側,靜默燒金色紙錢。
焚燒的紙錢碎屑被風揚到了空中,鼻腔裡滿是濕腥味。連玥眼眶通紅,聲音嘶啞道:“幾日前屍首便送了回來,一直在等你。等你和我……一起為他扶棺,風光下葬。”
棺木尚未合起。
連星茗甚至不敢上去看。
許久後,他才僵硬邁出去腳步,靠近棺木,臉色慘白低頭一看。
瞳孔驟縮。
一股幾乎將他逼瘋莫大怒意從腳底直直灌入頭頂,燃得頭皮都快要牽扯劇痛。他猛地抬起手掌緊緊攥住棺木邊緣,胸腔起伏劇烈。
棺木中靜靜躺著一具身著黑金鎧甲的屍首,鎧甲上遍布刀口箭口,甚至有一隻箭直直插入腹中。拋開遍體鱗傷的身體不談,黑金鎧甲的首端,斷脖殘血,頭顱處空空如也。
連星茗一寸一寸扭過頭,聽到自己嘶啞到可怖的聲音:“為何不是全屍?”
親族們頓住,有年齡較小的孩子霎時間門哭出聲來。不顧旁人的阻攔衝上前跪倒在連星茗的麵前,嘶聲哭喊道:“二殿下,求您將哥哥的頭顱帶回佛狸!兩國交戰,敵軍斬下我軍將領頭顱,懸掛在戰旗之上以作羞辱。來往士兵經過之時,都得向戰旗下吐一口唾沫——二殿下,求您——我求求您,哥哥生前隨軍出征數年,而今為國捐軀,身後怎能遭受此等恥辱——”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親族中其他人拉回去,有人哽咽嗬斥道:“二殿下已是仙人,修仙者不能參與凡界戰事。休要胡言亂語!”
連星茗下唇艱澀動了動,再轉頭看向棺木中的發小屍首時,胸口與胃部都有劇痛燒灼感。
他最好的朋友戰死了。
頭顱至今還高高懸掛在漠北戰旗之上,任風雨飄搖,任來往士兵指指點點,唾罵嘲
笑。
他卻什麼都不能做。
連星茗靜立許久,猛地調轉身形就要向外走,眼眶都漫上猩紅。
宮人們麵色一震,驚呼:“二殿下!”
有人連忙衝上來阻攔,驚叫道:“二殿下您三思啊!修仙者萬萬不能參與凡界戰局,若您打破這個約定俗成的規矩,開了這個先河去複仇、去屠殺,漠北所有修仙者都會參戰,佛狸與大燕的其他修士也會出手,屆時又豈止現在的戰事傷亡?修士參戰,隻會更生靈塗炭!”
“……”
連星茗頓住,神色難看至極。
靈堂內靜悄悄,眾人驚懼看著他。許久後,連玥輕聲道:“都暫且下去吧,我與星星有一些閒話,想要單獨說。”
“……是。”
眾人躬身退下。
連玥素手拾起黃香,撩袖擺在白燭上燃香,將其遞給連星茗。
連星茗緊咬牙關接過香。
“我不參戰,我隻是去把他的頭顱帶回佛狸!”
連玥眼眶通紅說:“屍首不能再放了。無論如何,也要將他先下葬。星星,白羿戰死前曾送回過一封信,信中提及了你。”
連星茗鼻尖一酸,舌根乾澀。
“他說了什麼?”
“他說修仙飄渺紅塵儘斷,戰事吃緊四麵楚歌。他有預感,此次戰役,他可能回不來了。屆時他會與戰旗共存亡,讓你不要為他的死而難過。”連玥的聲音溫柔細弱,連星茗卻怎麼也喘不上氣來,眼眶漲得劇痛,他上前兩步將香插/入香爐中。
香嫋嫋升騰而起。
低頭看時,牌位之後立著的是白氏祖宗祠堂的名牌,連星茗拾起名牌。
除去白羿二字,下方還有一行小字——連星茗到此一遊。
突然間門,他想起了蓬萊仙島屋中桌,至今還刻著白羿這個家夥的歪歪扭扭提字。
連星茗想笑,卻笑不出來。
他想哭,也哭不出來。
最後隻能嘶聲問:“他還說了什麼?”
“他還說……”靈堂外的冷風呼嘯而入,將白燭的星星之火吹滅。連玥強撐著轉眼看向棺木,彎唇複述時深深閉上了眼睛。
“二殿下萬望恕罪。這一次,你可能真的無法再將我抄家流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