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2 / 2)

鑒真上前數步,卻沒有如漠北王所希望的那般做,而是擔憂蹲在了連星茗的麵前。

單手放到連星茗的肩頭輸送靈力,蹙眉道:“你吞了太多暴漲修為的丹藥,此時靈脈重損。若你不介意,我可為你護法療傷。”

他又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張乾淨的手帕,遞給連星茗道:“施主瓊秀風骨,本是位閒雲野鶴撫琴之仙。而今遭逢大變,還請堅守本心,度過此劫看破紅塵,方能修

成大道。”

連星茗沒有接手帕,抬睫彎起唇角。

“小和尚,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鑒真微愣看著他的眼睛,也彎起了唇角。

“心外無法,法外無心。自性彌陀,唯心淨土。世人本就合則聚,不合則散,若施主不記得小僧,便是小僧福源淺薄,若施主能夠憶及,則是小僧此生之幸。”

連星茗沒有回答他,撐著地麵搖晃站起身,卻突然踉蹌向前一傾。

倒在鑒真的身上。

鑒真雙手撐住他的手臂,僵硬偏頭看向搭在自己肩側的人,“施主?”

“看來我傷得很重啊……”連星茗的聲音傳來從側方,帶著笑意。

鑒真聽見他笑,也抿唇笑了,“隻是靈脈受損,並不危及性命,施主不必擔憂……”

話還未說完,噗呲——

一聲。

鑒真唇邊的笑意僵住,眼底浮現一絲無奈,垂下眼簾向下一看。一隻染滿鮮血的手抵著他的丹田,掌心中握著黑色匕首,也不知道是連星茗的血,還是從他腹部流出的血流出。

嘀嗒,嘀嗒。

滴落了下來。

連星茗指尖微動,擰著匕首重重旋了一圈,將他的丹田搗至重傷。

才右手抵住他的肩頭,一點、一點將他推倒在地,看向他時眼底浮著滿是暴戾的魔氣。

“梵音寺難道沒有教過你,在彆人報仇的時候,不要不分好歹上來拉架。”

他抬步從鑒真身上跨過去,語氣冷淡:“血海深仇不在你身,你永遠不知道會有多痛。”

猝然間,皇宮中的佛麵金身潰散。

連星茗從地上撿起一把不知是誰扔在地的劍——用法琴依舊難以消他心頭之恨,他要用劍手刃仇敵,看著仇敵們奔逃慘叫,看著仇敵們恐懼他,再看著仇敵追悔莫及!

這一夜的狂風呼嘯了徹夜,金色法器罩內血流成河。皇宮外的皇城內,人們惶恐不已不敢靠近,隻能偶然看見佛像、看見法琴。

到最後,他們什麼都看不見了。

待天光破曉,第一縷燦漫的陽光照耀大地之時,縈繞在皇宮之上一整夜的金色法罩消失了,皇宮內一片死寂,再無活口。

連星茗半身染血,白皙的臉側都被濺上零星落紅,麵無表情緩步走下階梯。

鑒真正盤溪坐在宮殿前,調養生息。

“施主,你心中可好受了些。”

“……”

連星茗匪夷所思看著這人,他以為鑒真肯定已經回到梵音寺,帶人來抓他了。誰知道重傷竟然還不跑,難道不怕他滅口嗎?

他走近撿起地上的手帕,將臉上的血跡抹去,道:“小和尚,等你什麼時候能長到比我高時,再來問我問題吧。”

說罷,他乘起出行法器,揚長而去。

還不到五分鐘,他就臉色微白折返而歸。

鑒真重傷之際還能失笑搖頭,道:“金罩聲勢浩大,漠北境內

本就有散修,應當早早就聚攏在周圍,等待施主出現……你已經是強弩之末,不若跟隨我去往梵音寺?”

連星茗拔掉他丹田上的匕首,抵住他的脖頸,低聲道:“將你們梵音寺的佛像亮出來。散修見到梵音寺,合該恭敬規避。”

***

兩個時辰後,漠北境內一處廢棄屋舍。

連曙眼淚汪汪縮在床底下,緊攥著皇兄離開時留給他的一件防禦法器,皇兄身上隻有一枚防禦法器,還將其留給了自己。

他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

皇兄是去複仇,更需要防禦法器,若因此受傷,甚至……連曙驚懼嗚咽出聲。

砰——

屋子們被推開。

連曙小心翼翼探頭向外一看,眼圈紅紅,圓眼陡然亮起:“皇兄!”

他迅速爬出床底,撲向連星茗。

連星茗丟開鑒真,俯身抱住他,眼圈也紅了,“曙曙,皇兄報仇了。”

連曙抱緊他的脖頸,嗚咽道:“我好怕皇兄也會死……他們都死了……”趴在連星茗肩頭哭了好半晌,他才抹乾淨眼淚看向一側。

鑒真的深紅僧袍被撕開一條口子,撕下短短一截,繞到他的眼睛上緊緊捆住。

若是讓梵音寺的人看見連星茗如此對待他們的佛子,必定會驚到眼前一黑喉口吐魂煙。

鑒真看不見眼前景象,單掌立於胸前,頷首笑道:“阿彌陀佛,想必這位施主就是佛狸的三皇子?”

連曙問:“你是?”

連星茗插嘴答:“不用理會,路上撿來的。”

鑒真道:“小僧名諱李虛雲,不過這個名字已經許久都未用過了,三皇子可稱我為鑒真。”

連曙乖乖道:“鑒真哥哥好。”

連星茗眉頭緊皺,在皇宮時鑒真突然跑出來攔了他一下,導致他對此人印象極差,隻覺得這天道好不公,敵人殺我父母親姐時無人攔,我複仇時,你滿口天機殺孽要出來攔。

他拍了拍連曙的後腦勺,道:“你認不認我這個皇兄?”

連曙驚嚇瞪圓眼睛,大聲:“當然認!”

連星茗道:“那你就不要叫他鑒真哥哥,你叫他和尚、禿子,都行。”

連曙便乖乖轉頭道:“和尚哥哥好。”

連星茗:“哥哥去掉,問好也去掉!”

連曙依舊瞪圓眼睛,呆呆地張嘴:“啊?”

鑒真抿唇笑了一下,說話間有種不符合年齡的成熟感,他道:“和尚可,禿子亦可,都隻是在陳述事實罷了。施主喜歡叫什麼,便叫什麼吧。”

連星茗開口:“那叫你小和尚呢?”

鑒真含笑點頭:“嗯。”

連星茗低嘲一聲:“你倒是既來之,則安之。”

他將連曙放到地上,連曙卻拽了拽他的衣袖,膽怯道:“皇兄的手都是血。”

連星茗道:“擦乾淨就沒有了。”

“可是還有傷口。”

連星茗隻能從儲物袋中拿出繃帶,連曙小心翼翼接過繃帶,繞到他的指尖,緊張湊上去呼呼吹,“皇兄不疼,痛痛飛走啦。”他又抱住連星茗的手臂,小聲問:“皇兄還疼嗎?”

連星茗崩了一夜的心弦,在這一刻終於軟化了一瞬,他笑道:“皇兄本就不疼。”

兩人身側。

鑒真捂住了自己還在冒血的腹部,問:“搖光施主,可否借你的繃帶一用。”

連星茗精簡道:“否。”

鑒真笑著歎氣:“好吧。”

這個地方不能久留,連星茗也不知道現在應該去往何處。若他是孤身一人,此時早就在漠北皇宮裡自儘了,亦或是跟著鑒真去梵音寺領罰。

可他還有連曙。

這是他即將溺斃的人生中,最後的曙光。

於是在屠戮漠北皇宮這項罪名之上,他又新加了一項罪名——劫持梵音寺佛子。

若是放到七年之前,有人與連星茗說你以後會乾這些驚天動地的大事,他必定會驚異哈哈一笑,說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可他現在竟然真的乾出來了。

想了很久後,連星茗決定抱著連曙,提著鑒真,往深山老林裡鑽。

夜半,樹影綽約,蟲鳴聲陣陣。

將連曙哄睡之後,連星茗才解開鑒真眼上的布條,這是用來防止鑒真記住路線的。

他問道:“我屠戮漠北皇宮時,你應該也看見了漠北宮中有修仙者吧?”

鑒真點頭:“看見了。”

連星茗道:“我走時未曾清理過地麵痕跡,那些修士施展的仙法、用過的法器都還在。若之後有人去往此地,應該也能知曉漠北在宮中偷藏修仙者?”

鑒真明白他要說什麼,抬掌行了佛門禮儀,眸光溫柔又堅定道:“施主不必憂心,你的委屈小僧都看在眼中,若需人證,小僧義不容辭。此一遭,漠北有修仙者乾涉戰局已成定論。之後,便要審查他們乾涉得有多深、軍中是否也有修仙者,這些會交由梵音寺勘察。”

連星茗點了點頭,突然間喪失了所有的力氣。大仇已報,他心中卻空空落落的,仿佛被開了一道一直會鑽冷風的血淋淋巨口。

即便血債血償,也換不回逝去之人的性命。

他看著地麵許久。

突然又想起來那扇打不開的城門,若有修真者參與了連雲城之戰,那便也是仇人。

也該死,都該死。

他隻要活著,就要繼續去討回血債。

他現在活著的意義,便是要親手複仇。

念及於此,連星茗眼尾處再一次浮現實在委屈,又實在不甘心的薄紅色,緊緊抿唇偏過臉龐,不讓人看見自己的脆弱之時。

眼前遞過來手帕。

“不要裝好人。”

連星茗不看他,閉眸道:“你願意為我做人證,證實漠北皇宮內有修仙者。來日我被梵音寺判處罪行時,你也是要證實我行下此種暴戾之行的。我的死罪,同樣會由你來做人證。”

鑒真收回手,沉默許久才道:“搖光施主,你當真對小僧一點兒印象也無嗎?”

“……”

連星茗睜開眼睛,偏過眸看他。

微風卷起鬢間的碎發,茶色的細軟發絲從鼻梁上輕柔撫過,又在清淺月光中落回肩頭。

鑒真也在看著他。

這雙含情桃花眼還是一如記憶中那般美麗,可眼底卻空洞麻木,毫無半點兒青年才俊獨有的生機勃勃,反而眸光支離破碎、哀淒慘然。

讓人一見,便無計可施。

對視許久後,連星茗稍稍坐直身體,警惕地小聲試探問:“我真的毫無印象了。你……你是在什麼時候見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