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曙驚訝站起身,“皇兄去引開他們?”
連星茗道:“手伸出來。”
連曙緊張伸出手掌。
連星茗咬破指尖在自己的掌心中畫了個高階咒術,一邊畫一邊說:“這個咒術能夠定位,這樣我就能夠知道你在哪裡了。”他心中著急,下手急匆匆,再加上學藝不精十分不熟練的緣故,畫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型,一個幾秒鐘便能夠畫好的咒術,被他畫了足足五六分鐘才成功。
他將咒術印在連曙的掌心中,他們二人的手掌上立即出現相同的紅色紋路。收手時,連星茗心中有些不安,又實在後悔——學藝不精,他也不知道這咒術能不能起作用。早知道會有現在這種情況,他當初修仙時再認真些就好了!
他不敢久留。
他屠了漠北皇宮,可想而知漠北的修士們會如何待他,會如何待連曙。若是他一人被發現戰死也就算了,連曙不能死。
連星茗起身,往外走。
連曙眼眶通紅跟出幾步,膽怯小聲道:“皇兄,我一個人待在山中很害怕。”
連星茗鼻尖一酸。
他深吸一口氣強撐起笑容,轉身蹲下來平視他,替連曙整理了一下鬢角的碎發。
突然間
() ,他又覺得這個動作有些熟悉。
靜默幾秒後,連星茗才啞然回想起來,這是皇姐從前安慰他時,經常會做出的動作。就像是某種奇妙的傳承一般,連星茗努力模仿著連玥的笑容、語氣,彎唇道:“曙曙不怕,皇兄過幾日就回來接你。”
——星星不傷心,皇姐帶了馬奶糖糕給你。
連曙小臉慘白,圓眼睛中積蓄起淚水,驚魂未定重重點頭。
“我不亂跑,我會一直在這裡等皇兄!”
“好。”
連星茗重重抱了抱他,再也不敢回頭看,轉身迅速跑出山洞。
果然是漠北修士追上來了。
應當是想要私下尋仇的散修。
連星茗之前吞了數瓶暴增修為的丹藥,靈脈重損一直都沒有好生調養,而今早已經是強弩之末,雙手撫琴之時甚至鮮有靈氣掠出。他拚死頑抗,一路將漠北修士們帶離那處深山老林,到最後力竭倒下,看見一縷天光降下。
是寒荷師叔救下了他。
再醒過來時,竟然已經身處蓬萊仙島。
***
凡界最近出了一件駭人聽聞的大事。
漠北皇室橫死宮中,一條活口也未留下。
手段狠辣,讓人頻頻側目。
修真界最近也出了一件大事。
仙門百家之首的蓬萊仙島,仙長二弟子連搖光兩次叛逃師門,兩次被抓回。而今被關押在蓬萊仙島之中,世人不知這連搖光犯了何等大錯,竟然引得仙雷霆震怒,又諱莫如深。
這兩件事相隔的時間極近,左右也不過是月餘時間,再加上有傳言說漠北皇宮那日來的是一位琴修,恰好這連搖光,他也是一位琴修!
再想一想他的身份——佛狸二皇子。
佛狸剛滅國,就有一位琴修以仙人之軀參戰,一人一琴報複性屠儘漠北皇族。
轉瞬,連搖光就被仙門拿下了。
這就不得不讓人無限遐想了。
凡界對此眾說紛紜,流傳有各式各樣驚奇的推測與謠言。不過短短幾天內,這些輿論均被蓬萊仙島壓下,不允許眾人在公開場合談論。
可眾人還是會在私底下談論,佛狸民眾隻喜極而泣道:“大快人心!”漠北民眾則是憤恨不平,不論凡人們在想什麼——
他們甚至有些人連蓬萊仙島有個仙長都不知道,卻全都驚歎不已,又隱隱忌憚地記住了蓬萊仙島有一位少年修仙者。
名喚連搖光。
連星茗一時名聲大噪。
仙府。
裕和高高立在台階之上,連星茗半身染血靜默跪著,兩人都沒有說話。
寒荷歎氣道:“小搖光,你如今真可謂是……師叔也不知該拿你如何是好了。蓬萊仙島有監管之責,既然緝拿了你,就必須將你送往梵音寺。可你做的那些事,是死罪啊。”
連星茗隻看著裕和。
“師父,你曾經說我若能夠找到漠北參戰的證據,便會讓
他們受到應該有的懲罰。現在我已經找到證據了,您當初所說是否還作數?”
“自然作數。”
裕和看著他,搖了搖頭道:“你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又是何必。且以殺止殺,終是徒增傷悲,恩恩怨怨何時能了。”
連星茗道:“弟子以殺止殺,是因為監管的仙人不作為。我曾告發過漠北參戰,你們不相信,我也曾向師父您求助,您卻說我有可能在撒謊,我也許在構陷其他仙人。如此這般,我萬不得已,隻能親手複仇。”
裕和問:“你所謂的親手複仇,便是將整座皇宮的人都屠殺殆儘麼。”他蹙眉,不讚同問:“觀你眉宇間戾氣環繞,你還想殺誰?”
連星茗想了想,神色淡淡道:“漠北秘密參戰的修仙者,若弟子有能力去複仇,必定一個也不會放過。”
裕和再一次搖了搖頭。
“你如今已經被仇恨蒙蔽了眼睛,若當年早知如此,我便不會選你來修仙。”
“…………”
此言堪比驚雷,就連寒荷都驚詫地看了裕和數眼,更何況是連星茗。
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住,幾乎要在掌心中掐出血跡,全身血液仿佛一下子倒灌入頭頂,連星茗眼眶酸脹,感覺到一種深深的、從靈魂深處浮現出的無力感。
他現在連生氣、委屈都感覺不到了。
隻有頭暈目眩的無力。
舌根泛苦。
裕和溫和歎息道:“當初選你來修仙,是因為你年紀尚小,即便心係紅塵,若接來得早些,也能斷去。隻是沒想到你的執念竟然如此深。你天賦異稟,仙門百家的仙尊們卻斷言你此生難以飛升,你可知為何?”
“因為弟子……心係紅塵。”
“錯了。”
裕和道:“因為你不信天道,不敬國運。”
連星茗道:“弟子不解。”
裕和道:“世間萬物皆有天道運轉,世間萬人也皆有天命。國破,亦是國運一環,你現在回過頭想想,若你早知道漠北有修仙者參戰,會發生什麼?”
“弟子自然也會效仿參戰!”
“然後呢?”
“……”
連星茗咬住下唇。
漠北地大物博,兵力強盛,成名的修士也比佛狸更多。若是他也參戰,必定會帶動許多修士齊齊參戰,屆時凡人的戰爭就會變為修仙者的戰爭,佛狸的命運,並不好講。
也許還是會國破。
“師父的意思,是佛狸無論如何都會滅亡?”連星茗咬牙道:“即便如此,他們也不應該破壞規則!國運?天命?若是他們堂堂正正的勝利,我理虧,我一句話都不會多說,更不會去複仇。可是他們偷偷用修士參戰,這如何叫天命?”
裕和道:“你既然不信天命。我且問你,而今漠北皇宮皇族皆暴斃,這不就是善惡終有報,天道在懲戒他們。”
連星茗難以置信抬頭:“那是被我殺的!並非天道懲戒!我替天行道,好的東西師父
甩給天道(),不好的東西由我來承受?
裕和並未回應他後麵這句話。
而是說:他們破規參戰(),你去複仇,他們得到了報應,此為天道一環。你複仇,你會被送到梵音寺麵臨死罪,此亦為天道一環。善惡終有報,此,便為天道運轉。”
連星茗發覺自己是真的不適合修仙,更不喜歡修仙。師父所言,他句句聽在耳中,句句覺得匪夷所思,滿心不讚同。
他原本是跪著,半晌後坐下了。
那種深深的無力感又翻湧上來,他垂著眼簾,百無聊賴道:“師父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裕和道:“佛狸雖已國滅,但當年是我選你來修仙,那麼我就要對你負責,對你的父母負責。你如今若送往梵音寺,以仙人之軀屠戮漠北皇族,必定是死罪。現下有一個方法可以讓你避開死罪,即便是送往梵音寺,佛門也無法判處你的罪行。”
連星茗沒說話。
他已經不想再多說一句話了。
寒荷擔憂看了連星茗一眼,開口問:“是什麼辦法?”
“梵音寺隻能對修仙者判處罪行,無法插手凡人之事。”裕和歎氣道。
寒荷有些反應不過來,“何意?”
裕和道:“廢去修為,便再算不上修仙者。”
“……”寒荷啞然,緩緩張開了嘴巴。
連星茗僵硬片刻,一寸一寸抬起頭來。
廢去修為,豈不是會變成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廢人?當年他不願意修仙時,師父強逼他來修仙,導致他不能以凡人之軀參戰,與母國兄弟親姐共存亡。而今佛狸國滅,他雖然已經手刃漠北皇族仇敵,卻仍然有幫凶在逍遙。
幫凶全都是修仙者,他若淪為廢人一個,如何再去複仇?!
連星茗不再跪。
他猛地站起身,謹慎緩步往後退,臉色慘白道:“師父,你的選擇永遠都是理智至上的最佳選擇,卻從不問過我的想法。”
他看著裕和緩緩抬起手掌,掌心積蓄起磅礴駭人的靈力,當下神魂皆震。
“師父,你不能廢去我的修為!我不想修仙時你逼著我修仙,而今我身負血仇不能當凡人時,你卻又要來廢去我的修為?”
裕和根本就不聽他說話。
連星茗喉間腥甜慘然一笑,隻覺得這蒼天好不公平,若這個世界真的有天道,天道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天地仿佛在眼前倒懸,他放棄與裕和理論,麵色發緊轉身就往殿外逃。
他不能被廢去修為——
他現在絕對、絕對,不能再當回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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